第一章 一切都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 那个下午,大年焦虑地在客房部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眼前那些熟稔的东西叫他 厌恶不已。他把眼光从街心收回来,然后走向邵英的房间。她在酒店的八楼,和同 乡小眉毛同租了一间房间。 但邵英不在。 大年有些犹豫,一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只是一会儿,他就镇定下来。他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白衬衫。拉开抽屉时,他发现里面有一把水果刀,就 顺手塞进了裤袋。他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收拾好,关上门出去了。他要往二楼去。二 楼是总经理办公室,他要找总经理沈嫒嫒。 大年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沈嫒嫒的声音:请进。他深呼吸了一下,在心里盘算 着该说些什么话。一推开门,他就对正在大班台上写着什么的沈嫒嫒说:“我要回 去了,我一定要回去了!” 沈嫒嫒狐疑地看着大年。 大年不敢拿正眼去看沈嫒嫒,这个平时总是笑盈盈的女人给了他一种深不可测 的感觉,他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的。 沈嫒嫒嘎嘎嘎地笑了:“大年啊大年,你这人真逗!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 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我不会拦你的。” 大年愣了,他想,沈嫒嫒是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走啊,他得 领回自己的工资。“那你快点付我工资。” “你还好意思讨工资?我这里是有规矩的,满一年才能拿工资。你现在才工作 了两个多月,就想拿工资,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让你赔钱还算好的了!” 大年的气不打一处来:“那我整整两个多月就为你白干了?” 沈嫒嫒依然满面春风:“哎,大年,你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吃在我这里,睡在 我这里,怎么能算白干?吃的穿的就不是钱?” “我就值这么一点点钱?”大年将手向沈嫒嫒摊开,表示他真的不理解她说的。 沈嫒嫒不说话,抬起双脚,将它们搁在大班台上,脚尖像只风向标那样一动一 动。大年被沈嫒嫒的放肆搞得不知所措。 沈嫒嫒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脚放下去,拉开抽屉,将厚厚一叠钱拿出来,放 在手上掂了掂,又闻了闻,脸上露出沉醉的模样:“钱,我当然有,你如果想在我 这里干下去,干满一年,这钱就归你了,要是不干下去,就1 分钱也没有。”她把 那些钱票甩得啪啪作响。 大年的面部抽搐了好几下,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走, 你1 分钱也不打算给我了?” “对。你总算弄明白了。”沈嫒嫒饶有兴致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却露着 怯意的年轻人。 大年没有理睬沈嫒嫒,他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叠厚厚的钞票,那里似乎 有一只钩子,把他的眼睛给勾住了。 沈嫒嫒继续说着,说了一阵,看大年似听非听的,她就失去了说下去的兴致, 于是冷冷地说:“大年,你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以走了。” 大年突然喊道:“还我的钱!”接着像一只下山的猛虎那样扑向了沈嫒嫒。沈 嫒嫒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把那叠钱撸在了怀中。大年拚命地抢夺着:“你不能 像刮皮一样刮走我的钱,我自己算过了,我可以拿5000多元!” 沈嫒嫒被大年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她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大年的手哆嗦了:“你不要叫!你不能叫!” 沈嫒嫒叫得更响了,她看出了他的胆怯。大年忙用手去捂她的嘴巴。沈嫒嫒狠 狠地咬了一口。大年哇哇乱叫着抽出了手。手在往回缩的路上,碰到了裤袋里一个 硬硬的东西,他猛地记起了那把水果刀,他几乎连想也没想就将它掏了出来。 看见刀,沈嫒嫒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像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轻轻地说: “求求你,别这样,那些钱你拿走吧。” 大年把刀尖对着沈嫒嫒,他的手还在抖,那刀便上上下下地动:“你把属于我 的工资理出来!” 沈嫒嫒抹了一把流出来的汗,接着又抹了一把。汗水在那叠钱上胡乱地滚动: “小兄弟,你一起拿走吧,不要再数了。” “不,我只要我自己的那部分!”大年口齿清晰地说。 沈嫒嫒只得将捆扎好的钱拆开,将它分成两堆,她把其中的一堆推给了大年。 大年把钱连同那把水果刀一起塞进了自己的裤袋。他站起身,迅速地往门外走。 就在这时,沈嫒嫒猛地说:“哎,大年,你不能就这么走,你的衬衫上有血迹。” 大年低头瞧瞧,见衬衫上真的沾了好些血。 “你应该换掉这衬衫,要不,叫人看见了不好。我看你还是换一件吧。”沈嫒 嫒替他出着主意,并且从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衬衫。 大年不假思索就换下了。那件衬衫有些小,把他的身子裹得很紧。他走出门, 一步三跃地上楼,取了自己的旅行袋,然后神色坦然地乘电梯下楼。他起先把脚步 放得很平稳,但等到看不见凤凰大酒店了,他飞快地跑起来,转过了一个弯口,又 转过了一个弯口,后来他的脚步就渐渐放慢了。他突然想到了邵英。他在街口的一 个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 邵英懒懒地问:“谁呀?”大年压低嗓音说:“是我,大年,你在哪里?”邵 英说她正在玩,在保龄球馆里,她问他有什么事?他轻轻地说:“你快出来好不好? 我在新胜利路口。”“来干什么?”邵英不解地问,从她的口气中听得出来她不大 想来。“快来,我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商量!”他不耐烦地说。说完他就迅速地搁了 电话。他走到旁边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一包烟,撕开锡纸,抽出一枝,点燃,贪婪地 吸起来。 一枝烟吸完,又吸了第二枝,一直到他的脚边有了五个烟蒂,邵英出现了。他 的脸舒展开来。她婷婷玉立地站在了他面前,眼睛里满是问号。“怎么回事呀?” 隔了许久,她才冒出一句。 大年一看到脸蛋光洁得像剥去皮的熟鸡蛋的邵英,心里就开始流淌起蜜意来, 他缓声说:“我想你了,想和你一起逛街。” “油嘴。”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地拍打了他一下:“你说,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他已滑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把今天的事告诉她了。他抓起她的一 只胳膊,把它往自己的怀里拖。“十万火急!我有钱了,我想到你的家乡去玩玩。”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钱,在她面前挥舞了几下。 邵英的眼睛亮了,她朝大年的怀里一钻,仰起脸问:“真的想去?”他使劲地 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会儿,但马上就笑容满面:“好呀,我们这样真像是去度蜜 月!到了我家里,人家问起你,你怎么说?你说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 他嘿嘿嘿乐了:“随便,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笑声惹得路人直朝他们张望,他们浑然不知。他们紧紧拥着,随后叫了一辆出 租车,径直开到了火车站。后来他们跳上了开往青岛方向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