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决定去青岛找邵英。 去青岛以前,他先到了离胡州不远的林西。方跃的家在林西。他找了当地的派 出所,人家帮他查出了三个叫方跃的人,一个是女的,首先排除掉了,再一个是60 多岁的退休工人,也排除掉了,剩下的那个40来岁,大年吃不准是不是他,6 年前 的方跃看上去不过20多岁。 后来他找上门去了。这个方跃一见他,就兴奋地喊出了一声:“大年,哎,真 的是你!”大年喜极而泣。两人聚在一起互说衷肠。 大年知道方跃从胡州回来,还去过浙江的宁波、江苏的海门,都是当厨师。一 年前回来,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意马马虎虎。“你都是40多岁的人,怎么看上去像 20多岁。”“胡子剃光,头发剃短,冒充年轻呗。我们这行当,年纪大了不好做。 也算是吃青春饭。”大年没有跟他说去胡州的事。 方跃主动告诉她,当年陷害他的沈嫒嫒已人不人,鬼不鬼了。大概是做孽太多, 老天爷惩罚她的。“吸毒可是随便能吸的?”方跃感慨地说。 大年向方跃打听邵英的情况。方跃摇摇头,说,邵英和你是差不多时间离开凤 凰大酒店的。但他告诉大年,和邵英同一个房间的小眉毛也是青岛人,和邵英是同 乡,好像听小眉毛说起过,她和邵英隔了一条河。小眉毛家是在一个叫石里才的地 方。 大年大喜过望地握住了方跃的手。他们在方跃开的小酒馆里喝酒,两人喝得酩 酊大醉。听完大年的故事,方跃唏嘘不已:“大年,你不容易,看到你平平安安的, 我很开心。”大年说:“方哥,你是我的大哥,以后我没饭吃了,就来帮你洗碗。” “不要你洗碗,你帮我配菜,我们还是像在凤凰大酒店里一样,是一对好弟兄。” 方跃说。 大年抱住方跃鼻涕眼泪齐下地哭了一阵,他被友谊感动了。 “你要去找邵英?那小姑娘可是个美人坯子,算你运气好,你娶她时,我要来 喝你的喜酒。你一定要叫我,你不叫我,我自己会寻上来的,还要带一车酒。把你 醉死!”方跃打着饱嗝说。 大年的心里闪过一丝苦涩,他先前所持的观点和方跃是一模一样的,他一直是 把邵英看作是除了父母最亲近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但现在他去找她却不是为了和 她完婚,而是要报复她。 他差一点点就把找邵英的目的向方跃和盘托出了,只是因为方跃呕吐得一塌糊 涂再也无力听他说话了,他才把这个秘密继续装在心中。在方跃家住了两天,大年 便告辞了。 他乘车来到了青岛。一下车,他就向人打听石里才在哪里?被问的人摇摇头, 说你找警察吧。大年只得去找了警察。那个矮个的警察很热情,说:“石里才只是 一个村名,早已废弃不用了。现在它被称作葡萄园村。在这里乘8 路车到信号山路, 再转乘20路到徐州路。那里有一个公共汽车站,跳上去崂山的车,过大约40分钟就 可以到了。”矮个警察笑容可掬地说。大年感激地朝他笑笑,并向他鞠了一躬。 他很轻松地问到了小眉毛的家。小眉毛的父亲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找他女儿, 便说:“嗨,你不知道呀,她嫁到井上沟去了。”他看大年很急迫的样子,于是自 告奋勇带他来到了距此大约有20公里的井上沟。 小眉毛这时正在葡萄园里干活,她的全身都充满了葡萄味。她摘下挂在她头上 的一张葡萄叶子,怔怔地望着大年,大年也愣了,显然,他们彼此都没有认出对方 来。 大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说:“小眉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邵英的男朋友, 我们在胡州凤凰大酒店一起干过。”他连比带划地说着。 小眉毛的脸嗵地一下红了。她哦哦哦地答应着。她把他迎进了自己的家。“你 不是被关在监狱里吗?”大年微垂着头说:“我的刑期满了。” 小眉毛的父亲狐疑地盯着大年,他听小眉毛说眼前这个人刚从监狱里出来,他 就充满了警惕,他甚至后悔不该带他到这儿来。他给女婿赶紧打了个电话,说家里 来客人了,让他快点回家。 大年也看出了他的敌意,他说:“小眉毛,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向你打听邵英 的,我不知道她家住在什么地方。我听方跃说,她家和你家离得很近。” “你没有去过她家?我以为你们当年这么要好,早就去过了。邵英和我说起过 要嫁给你的,那次她悄悄离开,我们都以为她和你私奔了呢!”小眉毛对当年的事 记忆犹新。 “没有的事。”大年说,他的情绪猛地变坏了,内心的酸楚又泛上来了。 “你到她家里干什么?她又不在家里。”小眉毛很奇怪地问。 “她到哪里去了?”大年急切地站起了身。 小眉毛好像被他的慌乱给弄糊涂了,她观察着他。这时,小眉毛的丈夫满头大 汗地从外面赶来,这是个红脸人,他高兴地搓着手皮问:“客人是从什么地方来?” 小眉毛将他推到了一边,她好像不大喜欢让他站在他们面前,她差他去买酒菜什么 的。那个红脸男人不情愿地开着摩托车去了。 “她到哪里去了?”大年拉住了小眉毛的一只胳膊。 “你真的不知道呀?”小眉毛眉眼生动地问。 “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大年老老实实地说。 “嗨,邵英惨啦,她先是被人拐骗,卖到了贵州的一个穷地方,替一个50多岁 的人养了两个女儿。后来她逃了出来。在家呆了几天,又到青岛市里一家美发厅去 打工。和一个叫阿敏的男人好上了。阿敏是个上海人。她跟他去了上海。谁知那男 人心坏,半路上把她卖给了一个四川人。去年年底吧,那叫阿敏的被抓住了,交待 了出来。警察把邵英从四川解救回来了。可回家没多少时候她就疯啦。” 大年眼睛定定的,他不相信这会是一个事实。有好长时间他默不作声,室内静 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各自的呼吸声。“她现在在哪里?”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问。 小眉毛同情地望着大年,她想这个男人也是个可怜人儿,邵英都这样了,他居 然一点都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她被送进了疯人院。就在青岛市。” “可怜啊,邵英,她怎么会跑到嘉兴去呢?她从贵州逃回来跟我说过,她是在 嘉兴被人骗的。就在火车站售票处的门口。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不肯说。”小 眉毛皱着眉头说道。 大年的头“嗡”地一下,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冒出来,又胡乱流淌开去。怎么会 是这样呢?小眉毛是不是在骗我?当初邵英不是卷了我的4500多元钱逃走了吗?现 在怎么变成她被人拐走了?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你想到邵英家里去看看?”小眉毛问。 大年如梦初醒的样子,他恐惧地连连摇头摆手,他的嘴角挤出一丝尴尬的笑: “我要去看看邵英,我要去看看她。”说着,他扶着八仙桌站起来,迅速地往门外 走。 “吃过饭再走吧。”小眉毛盛情邀请。 “不了,下回吧。”大年脸色苍白地说。说完,他就跑了起来,这时候,他的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看看邵英到底怎么啦?” 大年赶到了青岛市精神康复中心,接待他的是一个有着像男人一样身坯的中年 女医生。她警惕地问他是谁,找邵英干什么?大年忧戚地掏出了身份证,说他叫大 年,刚从监狱里出来,他来这里是看他的女朋友邵英,他在监狱里时根本不知道她 已经变疯了。女医生点点头,说她明白了。她陪他来到了邵英生活的地方。 一见邵英,他的腿发抖了。也许是长期服药的缘故,她变得像水牛一样粗壮。 而邵英看见大年,则惊恐地往后缩,边退边指着他说:“鬼,鬼,鬼!” 女医生喝住了她,她让她仔细看看眼前站着的是谁?邵英嘻嘻一笑,说:“是 我儿子。” 大年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大年,和你一起到西塘去玩的人!” 邵英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并且抱住了他的腿,她的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爸, 我不走了,他们打我,不让我走。把我绑在床腿上……!” 大年记起了小眉毛说过的话,他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告诉我,在 嘉兴是谁骗了你?那时候我去签票,前后不到10分钟,你怎么就叫人拐走了呢?” 他说得很动感情,记忆一下又拉回到了嘉兴,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火车站。 邵英“啪”地打了他一耳光,接着又打自己一耳光。她哈哈大笑,然后旁若无 人地走开了。 女医生朝大年苦笑笑,说,邵英进来就这样,需要给她打支镇静剂。她大步流 星地去追赶邵英了。 大年的心沉重如铅,一时间,他手足无措。看女医生好长时间没有转回来,他 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很安静。走出去不远,便人声鼎沸。声音是从海滩上传来的, 原来靠近这个精神康复中心就是一个游泳场。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像迷失 了方向。他在海滩上逛了一会儿,然后连衣服也不脱便扑进了海里。天是那样的蓝, 海也是那样的蓝。他冲着把他高高卷起的海浪咬牙切齿地骂道:为什么要让邵英疯 了?她不疯,我就可以把那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了。她为什么会被骗,像她这么聪明 伶俐的人怎么会让人骗呢?她骗人家还差不多。先前他一直是把她看作骗子的!他 有气无处出地用拳头击打着海水,一下,一下,再一下,直到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