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3 天,请客谢媒,这是豫东平原的习俗。 蒋排球家偏要破这个例,硬把谢媒的日子整整提前了一天,排球爹还向外边解 释说,如今党和政府提倡“新事新办,贵在节俭”,我们家就先给大家带个头,再 说25也是一个“好”(指豫东民间的吉利日子——作者注),离过年没有几天了, 谁家不忙呀?众人听了直撇嘴,暗骂蒋得住太“尖”,一分钱能掰成八瓣使唤,昨 天刚操办完儿子的婚礼大典,今天就慌着谢媒,还不是想借昨天的酒渣菜底耍排场, 省上天了,这一点,就是瞎子也会看出来!但骂归骂,谢媒的小席如期筹备,只不 过席是上席,一摆四桌,烟是“白鹅”,酒是“张弓”,菜是精选料,汤是老汤型。 待一切就绪,世昌爷率众人走出门去,准备到村口接客。 女方家来人,四辈人为客:翠花的爷辈、翠花的爹叔伯辈、翠花的兄弟堂兄弟 辈、翠花的晚侄辈,一共16人,个个新衣打扮。村口迎客之际,世昌爷拱手说道: “贵宾驾临,一路风尘,少接远迎,望讫恕罪。顶堂礼三揖大躬——”接着,主吉 人(即新郎的父亲蒋得住——作者注)上前作揖。刘翠花的二叔挺身应道:“南京 到北京,河南礼最轻,礼轻罪不大,何必多拉呱(指说废话——作者注)!”世昌 爷本想按照古礼仪先跟家人客套一番呢,不料对方竟以新礼仪作答,弄得自己一时 接不上话,下不了台,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干脆说:“我这里事务忙,请你到一 边歇着去!”其言下之意是我说不过你,你这回就饶了我吧。翠花二叔呢,也不客 气,见好就收,领了东刘庄的16个客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进村了。 客到院满,礼让三先,翠花爹抬头一看十几个陪客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不认识, 余下的那一个百分点,就是媒婆李了。这个老李,40有余,细高的条儿,满嘴金牙, 信口开河,三村五寨,人缘极好,天生一个说媒专业户,一看见东刘庄的客来了, 赶紧迎上去,好像滔滔洪水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虽然她识字不多,但肚子里装 的新词不少,一会儿说“里请里请”,一会儿说“你好你好”,其一言一行如同电 影里的日本汉奸,逗得蒋寨的人想骂又不敢骂,想笑又不敢笑。最后还是世昌爷见 多识广,慌忙给客人详细介绍媒婆李,生怕别人不认识她似的,其实呢,谁不认识 蒋寨有一个媒婆李呢?背地里,蒋寨的陪客人乱议论,说老李今天这条大鲤鱼吃得 幸运,白白捡了蒋排球刘翠花这个大媒,也有人表示出羡慕和后悔,后悔当初自己 咋不当他俩的媒人呢?然而今天呢,后悔也没有用了。四桌当中,有一主桌,设在 蒋得住家的堂屋正中。方桌也好,圆桌也罢,媒婆李一定要坐正中间,或者叫“后 三坐”,“后”为上座,方向是北面,“上”为上首,也就是东北角,意为“贵贵 客”。其次,两亲家分别坐了左右,送亲者和陪客者人数均等,而上首西北角的那 一个人,就是德高望重的世昌爷了。宾主入席,上菜布桌后,正是端酒安盅时,世 昌爷起身喊道:“红线架桥,两家结好,双方亲家,共谢月老,请客谢媒,大家作 陪,请月老上转,两亲家同酬' 冰德' (古语指媒人——作者注),三鞠躬——” 排球爹、翠花爹忙出列向前,朝着上首的媒婆李各作三揖,道声谢了。礼毕退位, 世昌爷又喊:“新贵人敬盅,上热壶!喜酒放量喝,酒满好敬人呐……” 谢媒宴开始了。在陪客人跟前,大都站了一两个小孩,他们一来混饭吃,二来 好监督男人少喝酒。尿罐尿壶也夹杂在里面,各自端了一个剩盘子吃着挑着,男人 呢,除了自己之外,还要分出心来顾顾另外两张嘴,每每新菜上桌后,他总是第一 个用筷子抢先叼几下,送到小孩的盘子里,然后才轮到自己。有好几次,他自己回 筷叼时,饭桌上的菜盘儿早见了底,只好望盘兴叹道,今天来的小孩子真多啊!同 桌的大人笑道,别看现在多,过不了几盘就吃饱了,你也不想想,到底是小孩的肚 子大,还是大人的肚子大?真没想到,这句话如同一石击水,打破了现场的沉寂气 氛,众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吃到三次清桌的时候,主厨向四桌各端上一盘红 烧鲤鱼,四鱼当中,数主桌的那一条最大,虽然大家都一手拿馍,一手持筷,但谁 都没有吃,似乎在等待什么。果然,世昌爷喊道:“现在谢媒开始,请双方亲家敬 酒谢媒——”于是,排球爹、翠花爹双双起身捧酒盅,并且是单手捧二,毕恭毕敬 献在媒婆李的面前,老李惊讶道,你俩叫我喝几盅呀?排球爹说,别看你是个女流 之辈,但酒量不在男人之下,不多不少,四盅小酒吧。媒婆李咕咕咚咚了一阵后, 排球爹又起身上前,抓起老李刚刚喝过的空酒盅儿,将喝剩的一些酒底儿集中到一 块,不多不少,刚好倒了一盅半,然后又添了添,叹道,老李呀,平常咱俩在一起 喝酒的时间少,你今天喝得可不实性啊!媒婆李无奈地把两盅子酒喝了个底朝天, 反问道,蒋得住,你啥时候学的这一手?蒋得住说,昨天梦里头。媒人喝过,然后 宾主互敬,最后是喝“鱼头酒”,鱼头自然朝着媒婆李方向,不过这一回大家都喝, 什么头三尾四、腹五背六,什么步步高升、展翅高飞,什么日月同辉、山河同在, 什么千年一梦、高看一眼。待排球爹敬到翠花二叔跟前时,翠花二叔说他确实不能 再喝了,但排球爹不信。翠花二叔道,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谁哄你谁是鳖,何况我 们“出门在外,老婆交待,少喝辣酒,多吃好菜,注意身体,早点回来”,难道你 没有听说过吗?一听此言,排球爹便“不”一下泄气了。好不容易等到吃鱼了,排 球爹、翠花爹各给媒人叼了一只鱼眼,但媒婆李早醉了,错把鱼眼当驴蛋,并且还 再三不解地问排球爹,怎么只给了她两个驴蛋?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下午4 时,谢媒结束,但参加谢媒的人十之八九都醉了,一个个东倒西歪。临 别之际,排球爹问翠花二叔喝好了没有,翠花二叔说,好个屁,今天“张弓酒”没 有喝尽兴,等明天请你到东刘庄再战!按照豫东习俗,刘翠花也该随娘家人回去了, 显得与蒋排球有些恋恋不舍,新郎倒也无所谓,一边掂着新媳妇的红包袱,一边轻 声安慰着什么。看热闹的尿罐娘指着小两口的背影说,你瞧瞧你瞧瞧,只分开一两 天就舍不得了,还是人家小两口亲啊!蒋尿壶纠正道,娘,他们不是两口,而是三 口人。男人问女人,这媳妇肚子里的小家伙有几个月了?小孩们没等女人回答,抢 先答道,看样子有五六个月了。女人狠狠扇了小孩们几破鞋,说,你你你,你咋知 道恁多? 腊月二十五,两口说三口,噫,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