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张明显带有一点玩笑和故弄玄虚性质的心情卡片,是第二天一早被我塞进楼 下的邮筒里的。当时我并没觉得卡片里的那四行字有什么不妥,只是数天后偶然想 出了几个绝妙的句子,这才觉得其实那四行字,我原本是应该写得更精彩些的。 但是在那张卡片寄出去之后,过了50天,女诗人阿丫真的成了外来的一个冒昧 的闯入者,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 那天傍晚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个情绪激动的女子——她说:“我是阿丫。” 我说:“谁?” 她说:“阿丫啊,怎么,不记得啦?” 我说:“阿丫?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阿丫是谁!” 她说:“哎呀,你这人也真是健忘!好了,我是女诗人阿丫,写诗的,两年前 我们见过一面,这下你该记起来了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说:“啊,你是阿丫?太意外了!” 她说:“你快出来接我,现在我在长途汽车站!” 我刚开始还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正要发问,电话那头传来了几句骂人的脏话— —我吓了一跳: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虽然离话筒有一定的距离,但他的口音,我听 得清楚,正是地道的本地话——无论是口音还是脏话本身。 我忽然明白过来,心里一惊,说:“阿丫,你现在在哪里?” 她说:“共城呀!现在我在共城的长途汽车站,你们共城有几个长途汽车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往往是非常 关键的——它们常常决定性地左右着某些事情的停滞或者进展以及进展的方向。 就像这一次。 我说:“哎,阿丫,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的?” 阿丫的脸上有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后来她说:“你那张心情卡片真有意思!” 事情也许正如阿丫所说的,就这么简单——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腋下挟着《 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和《弗兰德公路》回家,在路过那一溜花店和礼品 店时,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买一张贺年卡。于是就懵懵懂懂地进了一家礼品店。 站在礼品店里的是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纤巧、精致、可爱,我禁不住想,其 实她也是一件精美漂亮的礼品。 我说,我买一张贺年卡。女孩子有点腼腆,她转身在柜台上的一堆卡片里很快 拨了几下,她说,真不好意思,只剩下心情卡片了。然后她就打开那只玻璃柜台的 推门,弯腰去取里面的另一堆卡片。她弯腰时,我无可回避地目睹着她那高高撅起 的屁股——那个黑毛呢长裙包裹的屁股,是那么优雅和美妙绝伦,以致我的下体陡 地变得极其异样起来——数秒钟后,她直起身,脸蛋上泛着动人的潮红说,就只有 心情卡片了,那你就买这些吧? 她递给我一叠卡片。送给谁的?你看这几张怎样?她说。 我扫了一眼她那经过精心修饰的脸蛋,还有那不知真假的长而卷曲的睫毛,对 于所谓的心情卡片和贺年卡的区别有点迷糊,于是就心不在焉地捡起一张,我说, 我寄给一个朋友的,就买一张好了,然后浑身别扭地退身出来。 ——其实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子,或者干脆说,如果我进的不是这一家 礼品店,也许我就不会买这么一张印着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跳舞的图案的所 谓的心情卡片了。而如果不是还积蓄着那么一点由于那个礼品店里的女孩子而引出 的残余的“力比多”的缘故,我真的难以肯定,那夜我是否还会在那张卡片上写下 那样的四行字,并且在第二天把那张心情卡片寄了出去。 那么,如果不是那张“真有意思”的心情卡片,女诗人阿丫是不是还会在有一 天突然萌发要到“共城”走上一遭的兴致呢? 我是坐了一辆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迎接阿丫的,虽然从我的住处到达长途汽车 站,最多也只有步行5 分钟的路程。 在我们这样的一个小城坐出租车,据说无论是从城东到城西还是从城南到城北, 也无论在中途拐上多少个弯,都是破费不了几个钱的,因为所谓的城区就这么小的 一个地方,出租车折腾来折腾去,还是4 公里——也就是“起步费”以内的事儿。 不过我之所以坐出租车去迎接阿丫,主要则是为了以示隆重。 当出租车驶到长途汽车站的出口处时,我一眼就看到了正从远处的大街上急忙 往回赶的阿丫。 身材高挑的阿丫,一件火红的夹克加一条磨白的牛仔裤的阿丫,老远看去就扎 眼,让人想起在张艺谋那部《有话好好说》里饰演女主角“安红”的瞿颖走在大街 人流中的那一幕。虽然阿丫的身影不及瞿颖的动人,但阿丫可能要比身高一米七五 的瞿颖还稍高一点。 当我从出租车里出来,阿丫也一眼就看到我了。阿丫一边加快脚步朝我走来, 一边就先有点娇羞地笑了——而我发现,阿丫这样有点娇羞的笑,又要比瞿颖笑得 更动人一点,这样的笑让人转而想起了在电视剧《水浒》中饰演过“潘金莲”一角 的王思懿。在电视里的一些晚会节目上出现的王思懿长得多少有些乏善可陈,不过 她的许多登在杂志上的靓照却酷得不得了,而她故意把嘴咧得很开、露出一口漂亮 的皓齿,同时还能让人看到那娇滴滴的舌头的那种撩人心旌的娇羞状的笑,尤其令 人喘不过气来。所以,当我面对阿丫这样一种有点娇羞的笑时,我着着实实傻了眼, 因为我觉得那原本属于王思懿的笑,现在出现在阿丫的脸上了。 我们面对面站定时,原先想像中的尴尬气氛并没有出现,因为事实上,阿丫显 得非常随便,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到通常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的那种矫揉造作的东西。 她说:“你是打的过来的?” 我点头。 她说:“你家离这很远吗?” 我故作幽默地说:“不是很远,而是很近。” 她说:“那干嘛打的?别这么阔气,我们改坐三轮车吧!” 我和阿丫真的坐了一辆三轮车,而且大约是整个小城最破旧最寒碜的一辆—— 因为当我们决定改坐三轮车的当儿,车站出口处摆着的一辆接一辆的三轮车的长龙, 它的龙头第一辆,就是这么破旧寒碜的一辆。 可坐上这辆三轮车后,阿丫显得很兴奋。 她说:“我们往哪儿走?” 我说:“先到我家!” 阿丫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她说:“我的肚子在叫呢,还是先在外面吃个饭吧? ——对了,你结婚了吧?你爱人呢?打个电话过去让她也一起来嘛!” 我又故作幽默了,我说:“我老婆?她离这太远了,来不了啦……” 阿丫有点在我预料中的惊讶:“你刚才不是说你家离这儿很近吗?” “是啊,”我哈哈笑起来,我觉得自己在企图调动一种丰富的面部表情,“但 是这几天她不在家,她现在在一个离这儿40公里远的地方!” “哦,居然这么不凑巧!”阿丫脸上兴奋的神情好像突然冷却了下来,“见不 到你的爱人,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那倒是一个遗憾!” “这个遗憾很容易弥补的,明天我让她回来就是!”我笑了。 但是我向阿丫说这话时,阿丫似乎没有留心在听——我察觉,倏忽间,阿丫就 开始走神了,她的脸上虽然仍旧带着那种有点娇羞的笑意,可是她的变得异常呆滞 的目光告诉我,她的心思其实并不在我老婆的话题上,甚至也不在我这儿、也不在 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可能曾经吸引着她让她充满了玄想的“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