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卉走了。李卉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唐成仍然赤着身子,他站到了窗前。一 会儿,他看到了楼下的一位撑着伞的女人走过。女人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风韵。 女人后来在雨中消失了。 忘了说唐成的职业了。唐成是个温文尔雅的医生,医生一般都温文尔雅的,就 算是收红包的医生,也长得温文尔雅。唐成喜欢看书,他的书看得很杂,除了医药 书外,他还看文学、音乐类的书,他甚至看汽车修理,看保险业的书。有一天他看 到了一本小说,他本来只想翻翻的,后来一看就着了迷。最后,他把这本书看完了。 看完后他才发现,书中的情节,和李卉讲给他听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的。唐成给 我打来电话,他说海飞,你知道有一本书叫做《悲情主义的花朵》吗。我说知道的。 他说李卉说的故事,和这本书中的故事是一样的。是不是李卉看了这本书后,就把 书中的故事套到自己身上,然后讲给我听。我想了想说,是的。唐成说,那她为什 么要骗我。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说你给李卉打电话吧,你证实一下。没多久,唐 成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唐成说,他存在手机上的李卉的电话,不小心被删除了。我 说你们不联系吗。唐成说,那天以后,就从没联系过。 唐成后来又出现在新梧桐咖啡吧的一次聚会中。他认识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女人。 唐成认识这个女人,是因为他闻到了一种气味。就像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史法 兰中校,靠闻对方的香水味能识别对方的身高、发色乃至眼睛的颜色。唐成就像史 法兰中校一样,穿梭在聚会的女人们中间。和史法兰中校不同的是,唐成没有双目 失明,唐成游在女人中间,就像一条鱼游在水里一样。唐成后来告诉我,那天他闻 到了一种冰薄荷的味道,这种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苦柠檬以及葡萄柚果的气息。唐成 像一条狗一样,在人群里寻找带着这种味道的人。后来,那味道渐渐化成了灰琥珀、 杉木与檀香的混和,那是前者悄悄变幻后的后味。唐成终于找到了那个女人,那个 女人手持红酒,身材高挑,臂弯上缠满了薄如蝉翼的轻纱。唐成笑了一下,说,我 找到你了。女人也笑了一下,说,为什么要找到我?唐成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 水味道,你用的是鸦片。女人说,你真像史法兰中校。唐成说,你看过那电影?女 人说,不仅看过,而且喜欢。 女人和唐成谈得很投机,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谈,我想象他们坐的地方, 一定是上次我和他以及李卉坐过的地方。唐成说,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我朋 友是大学里的图书管理员,叫李卉。女人妩媚地笑了,说,你们还有联系吗?唐成 摇了摇头说,我找不到她电话号码了,她笑起来时,和你一模一样。女人说,可惜 我不是李卉,我叫黄菊,这是我的名片。唐成拿过了女人的名片,名片小巧而且精 致,散发着鸦片香水的味道。唐成看到上面写着,天宝汽车城,业务经理,黄菊等 字样,还有一串手写体的阿拉伯数字,是黄菊的手机号码。唐成也递了一张名片给 黄菊,说,我们多联系好吗?黄菊笑了,说,好的。 唐成后来就经常想念那个叫黄菊的人。先是淡淡的思念,后来思念越来越强烈 了。唐成打来电话问我,他说海飞,我想给她打电话,但是又想忍着不打。我笑了 起来,那时候我正在赶一个叫做《花雕》的长篇,里面堆满了旗袍、酒、女人、江 南的水与及人们的欲望。我说,你给她打电话吧,你请她喝花雕,别老是请人喝茶 了,都喝腻了。唐成说,好吧,那我试试。一会儿,唐成又打来电话,说电话接通 了,一个女声莫名其妙地说,女人,最容易受鸦片的诱惑。女人本来就长得和鸦片 一样,女人的全身都充满了鸦片。女人迷离、艳丽、笑靥如花。有时候女人是盛开 的花,有时候女人是美丽的毒药。忘了我吧,可爱的人。 唐成接着就一次次地给这个全身充满鸦片的女人拨电话,一直都是关机。几天 以后再拨打,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了。唐成通过朋友,去查天宝汽车城一个叫黄菊的 销售员,汽车城说,她走了,去上海嫁人了。唐成的日子就一下子不好过了,我去 他家里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通红的,他的胡子疯狂地生长着,他的衣服有几天 没有换了。我说,你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你不是一向不相信爱情的吗,你只相信 一夜情。唐成说,我开始相信爱情了,我爱上了李卉和黄菊,她们一定是同一个人。 我相信爱情的时候,爱情像花一样,凋掉了。女人,真的就像是鸦片一样。 唐成的医生做得有点不太像样,给病人动手术的时候,出了好几次差错。院长 骂他说,你属猪的啊。唐成愣了,说院长你怎么知道我属猪的。院长被搞得哭笑不 得。唐成最后还是离开了医院,他在这座城市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水蒸气一样, 蒸发到空中,我们就谁也看不见了。 一年后我收到了一个寄自云南丽江的速递包裹,包裹里是一小瓶鸦片男用香水, 和一张鸦片香水的宣传页。画面上是一个全裸的模特,她佩着金色项链、钻饰手链, 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身子向后仰躺着,这是一种撩人的姿势。在黑色的毛皮上, 雪白的裸体呈现出一种醒目的美丽,半睡半醒的朦胧神情,半开半合的双唇,演绎 着女人花。包裹是消失了的唐成寄来的,他没有在丽江做外科医生,而是和当地的 一个女人一起开了一间酒吧。他们相爱了,但是说好不结婚。他说男用香水是送给 你的,他说他到现在还爱着那个李卉或是黄菊,他说女人真的是花,女人中的女人, 叫做鸦片。遭遇鸦片,他情愿中毒的。 一年以后我仍然去新梧桐咖啡吧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坐,我固执地爱上了卡布其 诺的味道。我对出没在咖啡吧里的漂亮女人充满了好奇。有一天我看到了四个女人, 也坐在了临窗的位置上。四个女人发现我在看她们,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又一阵 轻笑。我也笑了,我喜欢女人的轻笑,不喜欢女人的大笑。这时候,我发现楼梯口 一个穿薄毛衣的女人,她的头发是微黄而且卷曲的,她长得跟一年前的李卉一模一 样。我走过去,对她说,唐成说我是作家。女人笑了,拢了一下掉在前额的头发说, 我对作家不感兴趣,我也不认识什么唐成。我也笑了,我说女人像鸦片,这是唐成 说的。女人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同了这样的说法。这让我感到开心,感到一次小 小的胜利。我一回头,看到玻璃窗外,又有一场春雨开始绵绵不绝地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