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开那家广告公司后,听说一家报社的周末版在招聘,我就去了,结果很顺利 地就被录用了。那是一家行业报纸,报社为了拉广告,弄了一个周末版。周末版和 那家报社不在一块儿办公,分了出来,周末版的主编也不是那家报社的人,是他们 招聘的。周末版每年向报社交多少广告费,只要不出现政治错误,报社就不怎么管 它了。这样,周末版就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单位,主编说了算。 主编姓吕,叫吕友梅,看上去挺精干,实际上比看上去还要精明,一肚子的花 花肠子。三十五六岁,城府却比五六十岁的人还要深。这样的男人看上去聪明能干, 坚定稳重,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很多女人都会被他迷惑。 招聘那天,就是他面试的,他问了问我的经历,听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干过, 就和我聊了聊广告上的一些事情,一聊就聊了半个小时。最后他说,今天你的表现 让我非常满意,你被录用了,明天就来上班吧!我也觉得和他说话很舒服,他既让 你觉得他是个领导,又让你觉得他是个朋友,领导和朋友的度,他把握得很好。 我从他的目光里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的欣赏,甚至更多的内容。不过我是来应聘 的,要在他的手下谋得一份工作,不是来研究他目光的含义的。 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这个周末版一共有10个人,有时多一两个人,有时又少 一两个人。因为全是招聘的,流动性较大,所以没有一个准确的人数。10个人里, 有编辑、记者,有编务,有广告发行,还有财务等等。这些人的工作也不是固定的, 说是编辑,也出去拉广告,也去采访;说是记者,也跟着跑发行,财务呢,也做编 务。 周末版的母报在京城没有一点影响,因为是行业报,只在行业里发行,可我们 这个周末版推出以后,影响却很大。读者爱看什么,我们就登什么,而且标题做得 特别大,特别邪乎,耸人听闻。还有就是照片,文字不多,照片却很大,而且多是 那种穿着性感的女明星照片。 周末版每期16版,后来24版。编辑部一共10来个人,要是每篇文章都靠自己去 采写,人手当然不够。我们的稿子大多来自其它报刊,别的报刊登了好稿子,我们 赶紧剪下来,换一个更抓人的标题,就发在我们的周末版上了。这样做当然不会有 任何风险,如果作者找来,就再给他开一份稿费。如果不找,就算了。有很多稿子, 是从网上下载的。还有一部分稿子,属于我们的记者道听途说的。明明知道可能是 谣言,我们还是郑重其事地登了出来,过两天再由我们来辟谣。这样,读者一下子 就被我们的这份报纸吸引住了。 吕友梅好就好在他总能很好地把握住一个尺度,既耸人听闻,吸引读者,又不 会在政治上出格惹麻烦。在这个周末版干了一段,我才知道,报纸是很不好做的, 稍有不慎,一个标题,或者是一段话,说错了,都可能惹来很大的麻烦,甚至被停 刊。吕友梅不仅把报纸办得吸引读者,而且还会拉广告,汽车的、电器的、房地产 的,一做就是几个整版。他招来的这些部下也都非常能干,要是不能干,干不了一 个星期就被炒了。 我虽然在广告公司干过,可我一点儿都不能干。我原来在广告公司干的都是一 些具体的工作,比如别人拉来了广告,我帮着一块儿策划,做一些文案,至于广告 是怎么拉来的,我是一窍不通。我从来没有和客户直接打过交道。我对广告有一些 自己的想法、看法,但那只是想法、看法而已,就像纸上谈兵。虽然我一点都不能 干,手里连一个客户都没有,可吕友梅并没有把我炒了,相反对我却非常照顾。开 始他让我主要做采编,偶尔出去采写一篇稿子,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家里摘编其它报 刊上的文章,要么就是上网下载。我干得很认真,很快就干得得心应手了。 编辑部的人都很怕吕友梅,也很服他,因为他确实有脑子,有能力,也有魄力。 他对我很好,从一开始就很好,我能感觉出来。他找我谈过几次,他跟我说话时的 语气是友好的,也是坦诚的,他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气,但我能听出他的意思。他 有时批评部下很严厉,对我却从来都是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亲切的。他还经常在 会上表扬我。我觉得我的心情很舒畅。我们的工资虽然互相都是保密的,但我从别 人的聊天中,知道自己的薪水比其他人的要高出很多。 吕友梅在陪广告客户吃饭的时候总是叫上我,我说,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应酬, 你叫别人吧,他说,你不用喝酒,也不用怎么应酬,你多和广告客户接触接触,交 上了朋友,对你的发展有好处。我觉得他说得对,就欣然前往。我是一个郁郁寡欢 惯了的人,到了酒桌上,不可能很快改变。但是这样的应酬多了,我发现自己还是 有一些交往能力的,我能喝一点儿酒,也可以和大家说笑。 吕友梅说,你的冷傲的气质,使得酒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敢放肆,都突然变得 文明起来。因为有了你,那些客户对咱们这张周末版都刮目相看了。你提高了这张 报纸的品位和档次。你的作用比那些能喝酒、善于交际的女人还要大。我笑了,说, 我知道你这是在鼓励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有时,他会很知心地告诉我一些单位的事情,过去啦,现在啦,将来啦,还有 母报的一些情况,社长啦、总编啦什么的。一天晚上,编辑部的其他人全都走了, 他把我留下来,先是谈了谈工作上的事儿,接着就聊起了他的经历。他告诉我,他 的老家在西北的一个城市,妻子是一家歌舞团的演员,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惊心动魄 的爱情,短暂的甜蜜婚姻。他的妻子因为很漂亮,身边一直有不少男人围着转,这 些男人都不是一般的男人,要么是当地的头头脑脑,要么就是一些大款。他那时是 当地一家效益很不好的报社的部门负责人,收入不多,结婚以后,他就一直担心自 己不会长久地拴住妻子的心,担心她红杏出墙,最终甩了自己。 他说,尽管我设法不让这种担心变成现实,可是婚后不久,这种担心还是变成 了现实。他的妻子和一个大款跑了,先是跑到了南方,接着又跑到了国外。他觉得 自己在当地没脸呆下去了,就来京城闯荡,正好这家报社的社长是他的老乡,还是 大学的同学,就让他办了这个周末版。 很通俗的一个故事,让他一讲,就很动情,很动人。他的讲述自然勾起了我的 回忆,我想站起来,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大哭一场。他的办公室有一个长 沙发,当时我正坐在这个沙发上,他呢,坐在他的办公桌的后面。如果他离我更近 点,我想我没准儿真的会站起来,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因为他讲得动情,我看见他 的脸上布满了忧伤。 他讲完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问我,你呢?我也想听听你的过去。 自从我来到北京后,就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过我的过去。我想让过去的事情都烂 在肚里。可是他的讲述制造了一个场,一个让我动情的场,一个让我想倾诉的场。 于是我就讲了起来。我告诫自己,不要说,对谁也不要说,尤其是对一个和你可能 是同病相怜的男人,更不能说。说了,就会很危险。可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把 我的过去,告诉了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刚才我还想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的男人。 我一边讲着,眼泪就哗哗地流淌了下来。吕友梅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面前, 把我的头抱在了他的怀里。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我觉得我太需要一个男人把 我抱在他的怀里了,我索性哭出了声。他先是把我的头抱在怀里,后来就把我整个 的人都抱在怀里了。我卧在他的怀里,哭哭停停地把我的过去告诉了他。讲完了, 我觉得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 他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用他的脸蹭我的脸,还小声地说,不哭,不哭。我 讲完了,觉得心里痛快了,就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站在了地上,而且还轻轻地 跺了跺脚。我说,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他也站了起来,说,好,咱们去吃饭。 他站在我的面前,又一次把我拥抱在怀里,还在我的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我没有躲 避,他的亲昵的举动一点儿都没有让我反感。 我们两个人出去,在一家饭店吃了一顿晚饭。话都在刚才说完了,吃饭的时候 我们说得很少,他差不多一直深情脉脉地望着我,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久违了的热 流,这股热流从心里流出来,漫过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在一阵一阵轻微地颤抖, 很轻的颤抖。吃完了饭,我看见他站起身,去服务台开了一个房间。他没有征求我 的意见,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我现在和他一样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一张宽大的 双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