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班前,苏伦突然来到康世强的办公室对他说,我已经接到法院的通知,3 天 后开庭,我想请你到时做我的证人。 康世强当时想都没想就说,我能给你作什么证呢?当时我又不在现场。 苏伦静静地看了康世强足有1 分钟,看得康世强心里直发毛,他站起来,递给 苏伦一支烟。 苏伦没有接烟,却掏出打火机,给康世强点上火说,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我 的情况你最了解,你说,你能不帮我这个忙吗?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或者在康世强这样一个性情急躁的人看来,他再不答应, 就枉为人了。在大家看来,他和苏伦几乎是好朋友,两人整天一起出出进进,下班 后不是一块喝酒就是切磋棋艺,情同兄弟,这个忙不帮还真说不过去。可这是给人 家做证人呢,一听到“证人”两个字,康世强心里就紧张,好像他已感觉到了法庭 那严肃紧张的气氛。法庭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他虽然没进过法庭,可在电视上看 到过,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撑住了一般,硬硬的,想起来心里都悚得慌。 但康世强还是答应了苏伦,他把苏伦早已经写好的证词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 写着苏伦在单位的一些真实情况,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做证人只要出个场,用 “是”来回答一下法官或律师提出来的问题就可以了,这又不是作伪证。这样想着, 康世强似乎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就在证人一栏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康世强正式成了苏伦的证人。在等待开庭审理的那几天里,康世 强心里虚虚的,他知道是因了自己这证人的身份,他就像是被苏伦绑住悬在半空的 一枚果子,晃荡来晃荡去地就是掉不下来。他被这不踏实感驱使着,不间断地想问 苏伦一些情况。苏伦却说,你只管对证词上的话负责,别的你不用管。 康世强这才多少有些心安。 在开庭的前一天,苏伦的妻子毛小航不知从哪里获知了康世强的电话,给他打 了过来,问康世强,你真的要为苏伦出庭作证? 康世强说,我已经在证词上签名了,当然得去。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毛小航说,只是,我想告诉你,你这样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因为你做了一次不该做的证人,是拆散我们这一对恩爱夫妻的罪魁祸首!毛小航哭 了。 康世强无言以对。他只见过毛小航一两次,对她印象不深,从苏伦的口中得知, 他妻子毛小航和他结婚后不久,就在外面有过男人,虽然后来断了,可他们夫妻之 间的感情却无法弥补,苏伦后来就一直住在单身宿舍,有一年半没回家了。他们分 居了这么久,还算什么夫妻!毛小航抽泣道,我不是危言耸听,你并不知道我们夫 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苏伦的片面之词,就充当他的证人,我现在要是告诉 你苏伦的一些事,你会怎样想呢?还会去干拆散别人家庭的事吗? 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上庭, 只是证明我知道的,比如你们分居的时间,分居后苏伦住在哪儿,别的与我无关。 至于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事,似乎跟我做这个证人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你真的以为跟你无关?毛小航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个证就那么好作吗? 你太不了解内情了……至于苏伦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我突然不想给你说了,听你口 气,你是非得做这个证人不可,我还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要是你明天到了法庭, 一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干扰了你这个证人,对我也不利,我何苦呢。不过,我还得 给你这个证人说一句,你这样做不对! 放下电话,康世强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给苏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妻子打来电 话的事,苏伦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你是我的证人,不要受她的影响,女人从来 都是认为自己没有错,错的永远是男人,你不要理她,她再找你,你就告诉她,有 话在法庭上说吧,不然,我可要给法官说,被告曾找过我。 康世强默默地放下电话,苏伦没有向他作什么说明的意思,他只要他出庭作证! 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他要再问什么,叫苏伦听着,好像他要临阵逃脱似的。既然 答应了人家,就坚持着把事做完吧。至于会不会有毛小航说的那么严重,康世强已 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他的证词早就被苏伦送到法庭去了。 夫妻离婚本就是件很小的民事案,法庭没有康世强想像得那么森严,没有法警, 没有被告席,也没有想像中的法庭,倒像是一个民政部门的办公室。一男一女两个 法官,男的还是记录员,女的才是主审,她很年轻,抹了个红嘴唇,却把婚姻法背 得很熟,不用翻本,就能随口说出哪个条款,只是她在审理时有点模仿香港电视剧 里法官的口吻,这么严肃的事情,不像是在审案,倒像是在做一场模仿秀。 康世强的心松弛了下来,他这才看了一眼对面的毛小航,刚进来时,他还没敢 看,认为不严肃,现在,连法官都在作秀,他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证人还板着脸装严 肃给谁看呀。 毛小航也看了康世强一眼,没有他想像中的仇恨和怒火,反而,她还对他笑了 一下。康世强想她的笑就像是寒冬里绽放的花,有些开得不是时候,不过也说不来, 现在科技发达了,寒冬的温室里盛开的花一点也不逊色于春夏。看人家毛小航如此 高姿态,康世强也很坦荡的样子冲她点了点头。前面走的什么程序,康世强没有太 在意,轮到他这个证人作证时,他却受到了那个女法官强硬的质问,她一张一合的 两瓣红嘴唇问康世强,你怎么能证明当事人与妻子分居后,是一个人住的?康世强 回答道,苏伦住在我们单位的单身宿舍呀。 女法官问,单身宿舍一共住几人? 一人一间。 你能用什么证明当事人就是一个人住的? 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住。 经常是什么概念?是每天?还是隔几天? 经常这个词没法具体到几天,法官大人。 请你注意你的措词,你的每句话,都将影响到你的当事人。女法官港味十足地 强调,叫康世强有点窝火。苏伦一直不吭气,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别处,一副看似悠 然的样子,好像康世强站在证人席上根本就与他无关,请的那个律师也像个雕塑似 的,脸上没有一点动态的表情。 女法官催促着,叫康世强赶快回答,能不能证明苏伦每晚都是一个人住在单身 宿舍的。她把“一个人”咬得很重。 康世强哪里敢保证苏伦每晚都是一个人住,情急之下,他又朝苏伦看了一眼。 苏伦还是看着别处,对于他带点求救意味的目光一点也没感应到。康世强心里慌了, 好像自己被别人当场捉奸在床一样。 你不回答,就是说你无法证明当事人是一个人住了?女法官咄咄逼人,她的目 光里多了那么一点得意,那么你的证词就是严重失实!也就是说,你作的是伪证! 女法官可能在感情上受过刺激,她盯上这个问题不放,并且引导康世强否定自 己的证词。 康世强急了,伪证?他对法律就算懂得不太多,也知道作伪证的严重性,他可 不想自己莫明其妙地栽进作伪证的漩涡里,他得用事实来证明他的证词并非伪证, 否则,自己就真的无路可逃了。苏伦还是避开他的目光,康世强心里产生了一种豁 出去的感觉。 我……我以前和苏伦住在一个宿舍。他开始说谎,他真的作起了伪证。 具体时间? 去年3 月…… 去年是哪一年? 去年就是刚过去的一年,是今年的前一年!康世强有点愤怒,这他妈不是弱智 吗,敢情成了法官连去年是哪一年都可以不知道。 女法官比康世强还愤怒,眼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说具体时间,其余废话少说, 这是法庭。 康世强心说,去年难道不是具体时间?但尊重法官就是尊重法律,他不得不根 据女法官的意思说,是2003年3 月。 一直到什么时间? 去年……2003年9 月吧。 不能用“吧”这样模糊不定的词,要肯定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9 月! 2003年9 月以后呢? 我搬出来了。 就是说,2003年9 月以后至现在,你不能再证明当事人就是一个人住着了? 我知道苏伦他是一个人住…… 你怎么证明? 我…… 女法官用手势制止了康世强,别浪费时间,你只能证明2003年3 月至9 月的半 年时间,当事人是和你住在一个宿舍里,这个我们还会到你们单位去进行调查。你 现在确定你说的话吗? 我——确定。既然都说了,不确定能行吗?再不像想像中的法庭,这也是法庭, 凡说出的话都让法律的条条框框框住了。康世强在书记员递过来的记录上签了字。 女法官宣布,苏伦和毛小航的离婚案,因证人的证词有待确定,暂不能结案, 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