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台的高度让我只能看到陈阴弯着腰时的头和肩膀,他的这两个部位一起一伏, 在空气中有节奏地游动。他头顶上的灰白的云彩变化着形状。我看不见地上的那些 植物是如何死在他脚下的。他弄出的“嚓嚓”声,会随着他的脚蹬出的力量和节奏 而有所变化。 阳光,蓝天,灰白的云团,还有各种声音,都涌在我的窗口。这是一种新的教 育。要热爱生活,我们都在生活中,不在童话里。 我看着这一切,看着陈阴铲草的情景,却说不清这是不是就是一种好的生活开 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这个人被生活的绳索绑在一起?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 人? 有时候,半夜里,我会被一只手的抚弄惊醒。第一次这样醒来时,睁开眼睛的 一瞬间,我发现陈阴在我的身体上面发抖,他把两手撑在我的两侧,胳膊不知是因 为紧张还是因为力量不够而颤抖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窄小的眼睛在幽暗的房 间内闪着一丝渴求的亮光,像黑暗中一束火柴的光芒。我坚硬的心软了一下。我感 到悲哀,为自己,更为他。但我仍旧迷迷糊糊地躺着,没有任何表示。然后,他的 身体伏下来,一只手开始摸索起来。我推掉了他的手,一只我不熟悉的手。几次都 是这样。我不懂男人的需求。我也不想理会他的需求。 但是,这天夜里,我躺着没有动,没有抬起我的手拒绝。 外面传来秋天潮湿的脚步声。在下着中雨。雨声中还有铁路线那边夜行货车颤 抖的鸣叫声,也是湿漉漉的。我知道,在铁路线上更远的地方,正有一列客运火车 在向小城驶来,每天夜里都是如此,我不知道它现在走到哪儿了。它每天都是人满 为患,里面飘浮着烟雾,喧闹混乱,空气污浊。那些人大都谈论的是钢材、木材或 者化肥以及马口铁的信息和价格。差不多人人都是公司经理。而火车头内的司机是 谁呢?要是陈阴走班,也许会是他吧?我说不清。我不关心他的工作,我只知道, 他三天走一次班,在铁路沿线上的一个小镇交接班。他的工作就是沿着两根固定的 钢轨爬行,没有别的可能。 他曾告诉我,他们中有人有时故意在火车起动时耸动车闸,或者停车时突然下 闸。难怪我们乘坐火车,在这样的时刻,被震荡弄得前仰后合,难以掌握身体的平 衡。我们的命运,在旅途中,就掌握在这样一些人的手中。他们从小不学无术,长 大后接父亲的班,来到火车上。 他还告诉我,他们有一个伙计,每当夜班开着火车回来时,在就山头拐弯的地 方,鸣笛两声,这是他与老婆约定好的暗号,在夜晚的那个时间,老婆听到两声火 车笛鸣,就知道丈夫回来了,就起来给他做饭,迎接他回家。结果其他的伙计知道 了这个暗号,在那个人躺在铁路公寓里等待接班时,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他的 伙计们也恶作剧地鸣笛两声。那个人的老婆就起来做饭,但怎么也等不到丈夫。后 来,他们改了暗号,不再让其他人知道。 陈阴告诉我这些,也许就是在讲一件有趣的事,也许是有用意的,我没有去想。 无论怎样,我不会与他约定一个暗号。他也不会有这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