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营房,区政府和老百姓来慰问部队了。他们抬着两大坛子包谷酒和两大筐 黄米粑。那是当地招待客人的最高贵的待遇。我和战士们都不太明白,今天一不是 “八一”,二不是过年,慰问什么呢? 年轻的区长亲自给大家斟酒,每人一碗。那酒坛子和看林老人的黑釉小酒坛造 型一样,只是大了好几号。酒坛口上的沙包一拿下来,满营房顿时就充满了清新的 醇香。很多人一个劲儿地吸鼻子,情不自禁连连说:“好酒!好酒!” 酒斟完毕,区长端起一碗说:“解放军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今天是中秋节, 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是我们巴布亚山区老百姓最重视的一个节日!比过年还要重视! 这一天,全家人都要围在一起喝包谷酒,吃黄米粑。外出的人,再远也要赶回家里 来。而你们,解放军同志们,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我们,却不能回家和父母家 人团圆,我代表区政府和巴布亚山区的人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慰问!请同 志们端起酒来,尝尝我们巴布亚人自己酿的包谷酒!按照我们的规矩,我先干了, 向尊贵的客人表示最大的热忱!” 区长端着那只大号的黑瓷碗,向全场示意一周,一仰脖,一饮而尽。 我这才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了。 我们都干了。会不会喝酒的都干了。 那包谷酒真不错!清香而醇厚。 两位穿着鲜艳服装的姑娘抬着大筐微笑着给大家分发黄米粑。我们一个个双手 接过来,那黄米粑还是热的。 圆圆的米粑上有一道弧形的凹痕,那是用木模压出来的。正是这道弧形的凹痕 让人联想到了月亮。 我想起看林老人放在棺木前的黄米粑,好像上面也有一道弧形的凹痕。 我掰下一块放到嘴里。是甜的。越嚼越有味的那种谷物本原的甘甜。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激动人心的事情都淡了,忘了,但巴布亚的那个秋天,那 个八月十五,却始终像昨天一样清晰地印在我的心中。看来,要印一辈子了! 整理完父亲的讲述,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色的世界。我们家在这座楼房的最顶层。 我出了书房,走到平台上站定。圆圆的月亮就在我的头上,似乎伸手可及。 我向南方天际看去,我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所说的那座叫做“巴布亚”的山峰。 我仿佛看见了一片黑黝黝的苍茫。我仿佛看见皎洁的月光给那一片黑黝黝的苍茫涂 上了一层圣洁的银色。 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的身边全是一幢幢高大的、坚硬无比的水泥建筑。 那些水泥建筑上一个个冷冰冰的防盗网后面的窗口里正喧嚣着各种速生又速灭 的爱情故事。 我真想有机会去一趟巴布亚。去寻找父亲说过的那个地方。我知道父亲不会说 谎。他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这个地方。我想找到那一片强盛的、原始的林海。我想 知道那强盛原始的林海下的那座小小的窝棚还在吗? 第二天我把记录整理的文稿给父亲念了一遍。 父亲默然半晌说:“事是那么回事。可是,好多话……不像我说的。” 我说:“我再润色润色。不过我还得问您一个问题。巴布亚这三个字在当地话 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又默然半晌才说,就是电视里说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