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银姨就是如水的母亲。 那时是水里镇供销社的出纳员。那时刚调到水里镇供销社,如水就是那时和她 母亲一起来到水里镇的。 银姨是我那时见过最优雅又最风韵的女人。 当如水和我成为小学同学成了两小无猜的好友之后,我经常到供销社宿舍如水 家玩,银姨也很喜欢我,差不多把我当成她家的一员。在如水家里,我从来未见过 她的父亲。听如水说,她父亲是大型货轮的海员,常年在世界各地奔波。 在我的记忆里,供销社宿舍位于偏僻而宁静的银行巷里,也就是供销社大楼的 后面。 三层的砖混结构的房屋,外墙粉刷着灰色的水泥,显得有点沉重。 银姨的宿舍就在第三层最东边的房间里。不大的房间隔成内外两间,里间是卧 室,外间是起居室兼办公室。放着一张办公桌,墙壁上挂着一些账本和文件。 由于没有窗户,里间特别暗,而外间靠走廊里有窗户则明亮得多。阳光穿过窗 户照在银姨拨弄算盘的手指上,丰满的前胸,细腻的额角一直跳到她乌黑的发梢。 在我的记忆里,银姨永远是这么干净,漂亮,迷人。 然而,当年仲夏的一场暴雨,终于使我对银姨的最初印象化为泡影。 那场暴雨在一个炎热的夏日突然席卷了水里,也就在那天下午,发生在银姨身 上的事情传遍了水里镇。 供销社王主任走进银姨的宿舍,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把银姨按倒在办公桌 上,扯开银姨的衣服和裙子。银姨身下算盘珠震得发出颤抖的声响,夹杂着银姨的 喘息,好似一列渐行渐远的火车,而银姨就像那火车下的钢轨,轻轻地颤栗起来。 事实上,看到这一幕的是几个在供销社仓库干活的搬运工。他们干完活来找银 姨结算工钱,结果撞上了,纯属偶然。 这件事,当时在水里镇流传着两个版本。有人说,王主任垂涎银姨的美色,强 暴了她。也有人说,银姨,青春美貌,正当壮年,丈夫又长年不在身边,忍受不住 寂寞,做出红杏出墙的事也有可能。 不管哪种说法,随着银姨和王主任的先后离开,这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了。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是下雨天,雨水缜密地落在水里镇的街面上,水里镇的 上空腾起一股白茫茫的水气,银姨和如水上车回B 城的背影在我的眼中隐隐约约, 诡异而忧伤。 多年以后,长大以后,回想起这件事,令我诧异的是,尽管如此,竟然丝毫没 有改变银姨在我心中的形象。 1982年11月的某一天早晨,水里镇弥漫着蒙蒙的雾气。水里镇初中民办教师王 香圆被一泡尿憋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去厕所。在她小解的时候,蓦地回头, 后面窗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她尖叫一声跑了出来。 又有一次在浴室,王香圆脱光衣服,就着水笼头尽情舒展着她美丽的胴体。突 然听到有声响,她抬起头,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还有一次,王香圆在宿舍脱衣睡觉,这双眼睛又出现在她的窗口上。 民办教师王香圆被人偷看的事在水里镇初中传开了。 在这双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后,民办教师王香圆终于向胡校长说,她知 道是谁偷看她了。胡校长问,是谁?王香圆说,就是谢之清。 1982年,我在水里镇中学读初中。民办教师王香圆给我的感觉是个千娇百媚, 风骚迷人的女人。我一直对王香圆讲出这样的话不解。她的轻浮和浅薄令我深深鄙 夷。 我绝对不相信谢之清老师会做出这种事情。善良,正直,有点忧郁又有才气的 谢之清老师令我敬慕。是我画画最初的启蒙老师,那时我正跟他学素描,他总跟我 说,你有画画天分,只要肯用心练,将来不可限量。 我的善良,正直又有才华的谢之清老师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莫须有的质问,愤然 辞职,离开了水里镇中学。 后来这事水落石出,人们知道王香圆为了争取唯一一个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 而谢之清老师是她唯一的竞争者,且各方面比她优秀。为了达到自己能转正这一目 的,王香圆勾搭上了胡校长并和胡校长合谋出这些计策陷害谢之清老师。 民办教师王香圆和胡校长的苟且之事是被食堂烧煤的蒸饭工陈傻子发现的。有 一次,陈傻子路过胡校长的宿舍,听到里面有响动,陈傻子以为是小偷进了胡校长 的宿舍。悄悄地来到门前,把眼睛贴在门缝朝里看,陈傻子看到王香圆一双雪白的 大腿搭在床沿,而胡校长赤裸着下身跪在床前正在剥王香圆的内裤。 水里镇上有一株大枫树。 大枫树处在水里镇的中心,小镇又傍着一条小河。因此,水里镇极像一艘船, 而大枫树就是船中的桅杆了。 多年以来,我一直为自己打出这生动的比喻而自傲。 大枫树也是乡人心中的大伞。 在伞下,没有哪个乡人不曾呼吸过它的树荫,吸吮过它的蝉鸣,被它古怪的树 瘤激发出离奇恐怖的各种想象。 它活了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它不需要人照看,你可以随时离它而去,或者 干脆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但它随时愿意接纳和陪伴孤独的人。用它的树叶轻洗游子 的苦闷,乡愁,用树叶筛下的一地碎银,圈圈点点,溶溶叠叠,时敛时泼,泻出空 明的梦境。 我曾见一些海外回来的人,个个跑到它的下面黯然伤神。我之所以让大枫树在 我的笔下继续生长,是因为现实中它已经死了。它存在的时候,也许人们习以为常, 不以为奇。 大枫树最终消失于1990年夏,当时我不在家,暑假回来时跑到镇中的后山坡, 远远没有看见树冠。顿时觉得眼前的景廓有点不对,差点以为走错了路。后山坡明 亮多了,白花花的一片阳光很刺眼,后来发现树没有了。 1990年夏天,一场雷雨把本已衰老的大枫树齐根劈断。听人说,那伤口出奇的 平整,折断时一股冲天的辣味腾空而起,之后,就被人拿去当柴烧了。 这么一株饱经风霜的大枫树,说倒就倒了,就像生命的终结。就像有时一些人, 说走就走了。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有时候,我在想,人和人不一样,树与人会不一样吗?我说不清楚其中的命运 因果。 1989年夏天,我曾以衰败的大枫树为背景,拍过一张照片,回忆的时候,我会 把相片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