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的脑袋不动了,女的就问:“怎么不说话了?后来呢?”小曙把指头偏了偏, 听见那男的使劲咽了几口唾沫,说:“我还是狠不下心来,一想到那些血我的心就 软了,她为了我流了两次血,一次是新婚之夜,她把一切都交给我了,再一次,她 为我生孩子,流了那么多的血,天,我都快昏过去了。”女的说:“又不是你流血, 你昏什么?女人啊……”那女的感叹着,唏嘘着,又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水, 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挺着胸脯,心里似乎憋得慌。她的眼睛正好对着小曙的眼睛, 只不过她在明处,小曙在暗处,但小曙感觉到她是用心灵的全部力量在盯住了什么, 眼里滚动着泪珠。 小曙也像是被人瞄准了,一动也不动了,身上渐渐地热起来了。 小曙的手不再瞄着谁了,那两颗脑袋就开始不受限制地活动起来,活泼泼的, 像拨浪鼓。小曙现在忘了他的手是一把枪了,他被那个男人接下来的一连串流氓动 作吓坏了。那个男人先是把女人的脑袋往后一扳,扳到自己的膝盖上,紧接着刷地 一声,女人就像一只扒掉了皮的羊,胸怀完全敞开了,一对雪白的奶子挺立起来, 像两座小山。小曙咽下一声低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两眼,他听见,那个男人像 是在吃那个女的,就像狗啃着一根肉骨头,咂咂有声。女人嗷嗷地叫了起来。小曙 惊恐万状,把手拿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曙看见,那个男的张大了嘴,往 那翘起的奶头上狠啐一口,突然又一口吞下去,使劲地吮吸,小曙浑身下意识地缩 成一团,像只刺猬了。他感到自己快要呕吐了,这太肮脏了,这么大个老爷们,竟 然去吮一个女人的奶子,那个女人也像抱着宝宝似的抱着他,把他的脑袋抱得紧贴 在自己的奶子上。流氓,臭流氓!小曙的身体开始扭动,他想爬起来,想赶快逃走。 也不知是弄响了什么,那一对狗男女的动作嘎然而止,好像同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 下。 “谁?”男人扭过头来,凶巴巴地喝问。 小曙不敢动,他用书包抵着胸口,心却还在狂跳。他看见那个男人站起来了, 猫着腰朝这边看。蓦地一闪,男人手里燃起一朵火苗,又把火苗凑到面前,点着了 嘴里叼着的一根烟。但火苗并没有熄灭,火苗把男人的脸照亮了,脸很瘦,有如刀 削,忽闪着光芒。火苗抖索着,男人的脸跟着火光一起颤抖,好像这苇丛里藏着一 条狼。他照了一会儿,见许久没有动静,就把手一摆,很有气派地说:“没事,怕 个鸟!” 火光灭了,寂静又笼罩了一切。之后很长时间都不再有动静,几根芦苇在小曙 眼前轻轻摇曳。这让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在自家窗棂上摇曳的树影。每次,树影一摇, 就会有个女人钻进他们家里来。妈妈走后,爸爸就没有再娶,但爸爸的女人反而更 多了。爸爸住的那间房除了爸爸在里面进进出出,一年到头都关着门。小曙的小卧 室和爸爸隔着一个客厅,客厅不太大,但它构成了一个童年和成人世界不可逾越的 间隔和距离,而那扇门,最终也挡住了一个孩子好奇地想要探悉的全部秘密。夜里, 总是在小曙似睡非睡时,听见门吱呀一响,他立刻就没有了睡意。他把自己的房门 悄悄打开一条缝,朝爸爸的房里窥探,每次都只看见有个女人的背影在爸爸的门缝 里一闪,一闪就不见了。但树影还会在窗棂上摇曳多时,那是一根斜伸在小曙窗前 的枝条,它轻轻地摇着,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小曙心里那种对秘密的渴望就更加强 烈了,却又夹杂了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小曙无法想象爸爸和那些女人在房里都干了 些什么,小曙只想把那些女人的面孔看清楚。可从来没有看清楚过,那些女人都是 在他睡熟了之后,影子般地从他童年的梦乡里悄然离去。 小曙的爸爸比刚才那个被火苗照亮了的男人帅多了,有着优雅的绅士风度,喜 欢散步,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衣穿过林荫道时,总会把女人的视线牵到很远的地方。 这个家也收拾得窗明几净,一点都不像一个没有主妇的家。爸爸每次打扫卫生不用 扫帚,也不用吸尘器,只拿着一块不干不湿的抹布,在桌子底下、床底下钻来钻去, 把每一块地板都抹得能照出人影儿来。他抹到哪儿,小曙就要退到哪儿,无处可退 了,爸爸就把他两只光脚丫子都擦干净了。不光是脚,小曙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干 净的,就像一个精致细腻的白瓷娃娃。爸爸终于把腰伸直了,满意地说:“瞧,这 屋里干净得都可以用舌头舔了!”但房间里还是会弄脏。一次小曙不小心在地板上 洒了几滴墨水,爸爸没有打他,只要他用舌头把那几点墨迹舔干净。小曙很听话, 伸出鲜红的舌头,像狗一样舔来舔去。 爸爸看着他,面含优雅的微笑。 爸爸的微笑很让小曙着迷,他很少笑出声,两个嘴角微微向上挑着,带着几分 淘气的样子。不像现在的这个男人,扑地一笑,像喷出了一口饭,很粗野。小曙被 这笑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走神走得太远了,他竖起耳朵来听,想要搞清楚这 个男人怎么突然就笑了,原来是女人在胳肢他。男人笑得在芦苇上面翻滚,苇丛呼 呼地倒下去一大片,就像牛打过滚似的。男人大叫:“快别,别……唉呀,我的尿 都快笑出来了!”女人这才把手从男人的体恤衫里抽出来,抽出来了又在男人的脸 上轻轻拍了一下,逼问那男人:“我有了,你说怎么办吧?” 月光下,男人的脸明显地暗了一下。“你敢肯定,真的是我的?”男人问。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女人眼睛红红的,使劲盯住男人,喊声变得凄 厉了:“你是在侮辱什么?你还说爱我!” 男人说:“我真的要撒尿了。” 小曙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感到迷惑,刚才 这个男人还在吃这女人的奶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他听见女人伤心地哭了起来, 像一个婴儿的哭声,让人揪心。男人没理女人,他转过身来,正好面对着小曙,裤 门拉链一响,男人就把一个讨厌的东西掏了出来,圆滚滚的,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 的一个胡萝卜,对准了小曙,有点虎视眈眈的样子。小曙再次感到紧张起来,他不 知道这家伙会尿多远,他怕会尿得自己一头一脸。男人果然尿得很远,尿被风吹散 了,在芦苇的叶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妈的,好骚。小曙不敢动,把两只手往苇根 底下的泥里深深地插,小曙觉得自己这样子很有点像邱少云,忍不住又有几分得意。 男人快要尿完了忍不住又打个尿噤,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疑的响动,不尿了。 “谁?”他又厉声喝问,脸也变得更加凶神恶煞。过了片刻,他又嘀咕了一句: “娘希匹的,这里不会有鬼吧?” 女人一听这声音就不哭了,紧张地抬起头来东张西望。男人说:“没事,有我 呢。”略停了一会儿,男人又伸出手,把女人一把抱在自己怀里了,女人没有挣扎, 很害怕的样子。男人说:“走,我们去湖滩上走走。”男人抱着女人,被月光照着, 像一只奇异的大鸟,遮住了小曙的整个视野。看见他们越来越远了,小曙长长地吁 了一口气,他都快憋死了。现在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他自由了。小曙站了 起来,把脖子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用手抱住,心里就更加踏实了。但很快又感到堵 得慌,胸脯上凭空多了一样东西,心就跳得更加压抑了。想了想,他又把书包挪到 背后去了,还是很重。妈的,他真想把这个破书包扔了。风儿从泛着青光的苇丛里 吹过,芦苇在月光下唱着歌。听了一会儿,是一些小虫不知在什么地方唱呢。小曙 把脸仰了起来,头上仍然是雪花飞舞一般的苇絮,但多了无数的小虫子,白白的, 也是雪那样飘。它们是被那两个人惊飞起来的吧。小曙这才感到那两个人确实走了。 那两个人一走,湖洲忽然更加无边无际地广大了。在这广袤无边的世界里,又只剩 小曙一个人了。小曙欢畅喜悦瞬间就被风刮走了,小曙突然想,那两个人可能就这 么走掉了,再也看不见了,永远也看不见了。一股刺骨的悲伤又开始在小曙心里奔 涌,小曙欲哭未哭的神情,浮现在朦胧的月光之中。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就开 始朝着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走过去,而那两个十分讨厌的大人,不知怎么的,竟让 他平添了一种亲人般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