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曙听见水声渐渐清晰。离那个大湖已经很近了。他没敢走出苇丛,他站在离 湖水很近的一片苇丛里,左右看了几眼。没看见那两个人,湖滩上全是细密的沙子, 沙子里有些东西微微地发着光,细小得跟沙粒一样的光,一闪一闪的。站了一会儿, 小曙感到脚背上有个什么东西爬上来了,很轻地搔着他。小曙没太惊讶,他知道是 那种跟指甲差不多大的青壳小蟹,又黑又瘦,十分顽皮,像小孩子一样。小曙很喜 欢跟这样的小蟹玩,他常常用沙把它埋住,然后躲进苇丛里。但小蟹从沙里钻出来 后,很快就找到了他,还一个劲地朝他吐唾沫,高声嚷嚷着的样子,十分委屈的样 子。 小曙弯下腰,把脚背上那只小蟹抓住了,小蟹憨头憨脑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手一松,它就动了,张牙舞爪的,把小曙的手心划拉得沙沙作响。这一刻他又心花 怒放了,手里攥着个有生命的东西,又觉得这个世界是活着的了。小曙很兴奋。小 曙好像什么也不怕了。他跟这傻丫的小蟹玩了一阵,忽然听见“哗啦”一响,好像 发生了什么事。小曙手一紧把头探了探,“哗啦”又一响。湖水里浮出两颗脑袋来。 是他们。那个男的和女的原来在湖里游泳。 男人说:“操,还是在水里好玩。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女人说:“美得你!你还不认账,你那贼种,就是在水里种下的。” 又没声音了,但两个人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像鱼一样漂着,一个身子白白的, 像白鲢,一个黑黝黝的,像青鱼。都一丝不挂。小曙的手越攥越紧,脸胀得通红, 非常害臊,就像自己扒光了衣服被一个小姑娘看见了一样。小曙开始找衣服,很快 他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丛芦苇上挂着衣服,他爬过去了,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 摘下来了,一件T 恤,一条男人穿的休闲裤,一条裙子,两条裤衩,还有一件不知 是什么的奇怪玩意儿,他都摘下来了。冷不防射过来两道白光,小曙吓了一跳,赶 紧把脸躲闪开。湖水又是哗啦哗啦一阵响,但那两个人并没有上岸,两个人都躺在 岸边的浅水滩上,仰脸看着天空出神。月光周围点缀着几颗稀稀拉拉的星子。 慢腾腾的,男人又说话了:“做了吧。” “做了?”女人突然转向男人,尖叫起来:“你以为你有儿子啊?你为我想过 没有?为了你我害过多少条性命啊,我不做,这次我一定要生下来,大夫说,我这 次要做了,可能就一辈子没孩子了。” 男人使劲做了个手势,却没吭声。他忍气吞声的,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仿佛 连舌头也一起咽下去了。小曙听见他喉咙里一响。 女人一把拽住男人的手,捂到自己的肚子上去,又说:“一条命啊,都会动了, 这是你的血肉啊,你下得了手啊你!” 男人的手一抖,又慢慢地绽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还是做掉吧。” 女人号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要么你离婚和我结婚,要么你给我一 笔钱,我做单身妈妈……” 躲在苇丛后边的小曙浑身哆嗦,这两个人口口声声命啊命的,让他隐约感到一 股杀气。该不是两个杀人犯吧?小曙的身子一下一下地往后蹭,他觉得离那两个人 越远越好。直到看不见那两个人了,他还在发抖,冷,好冷。他把抱来的衣服一件 件地套在身上后,用手背揩了揩脸,一脸的冷汗。那只顽皮的小蟹,从手心里掉下 来,已经死了好久了。小曙很伤心。小曙把脸伏在自己的膝头上,裤子很快就被泪 水洇湿了一大片。 “我的衣服呢?”那个女人惊恐万状地喊叫起来:“衣服怎么突然不见了?” 小曙看见那个女人翘起的光屁股在苇丛里拨来拨去,他又想要笑了。那个男人 倒是冷静,闷声说:“再找找,好像不是挂在这个地方吧?” 女人说:“是这里,没错,我还在这里解了小手的,你看!” 男人似乎憋了好大一会儿,又开始嘀咕:“真是活见鬼了。” 女人喊起来:“肯定又是你们家那个小免崽子偷偷地跟着我们了,肯定是他捣 的鬼!”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是他,他又不是没干过,该死的!” “啪”地一声,男人很响地掴了女人一耳光。 女人尖声哭叫:“你儿子你心疼啊,老娘就不是你什么人了,老娘是个野女人 啊!”那女人一边哭一边跑,踉踉跄跄的,腿不时被苇丛绊着。男人跟在后面一边 追赶一边喊:“你他妈的别跑了,你这样能跑出去啊?”女人果然没再跑了,一屁 股坐在苇子上,犯傻了。男人没坐,站在那里犯傻。 小曙看见这两个大人愚蠢的样子,感到特别痛快特别解恨,他没想到自己很轻 松地就打败了这两个大人。小曙趴在那里,咕嘟着两只大而黑的眼睛,像一只藏得 很深的青蛙。他要看看这两个光溜溜赤条条的大人怎么办。 男人说:“走吧,先走到芦苇荡边上,再想办法。” 女人说:“天他妈的怎么就不黑啊?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就好了。” 脚步声一阵接一阵,渐渐地小下去,那两个人走远了。小曙不再害怕,他没心 再追赶那两个人了,他开始兴奋不已地在那个男人的衣服口袋里摸索,先摸出一个 皮夹,里面有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叠钱。小曙把钱掏出来,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把 皮夹子连同身份证扔了。好多的钱啊。小曙心头一阵狂喜,他可以整夜整夜地打电 游了,电游室那个又胖又脏的女老板再也不会把他撵出来了。小曙继续摸,在男人 的裤子屁股后边的口袋里摸到一包烟,还有一只打火机。又摸女人的衣服,女人的 衣服里没什么,但很香。小曙翕动着鼻子凑了上去,深深地嗅了一阵,香味更浓了, 小曙打了一个嗝,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赶紧扔了,是那娘们儿的裤衩。那包香烟小 曙没扔,一定很香吧。他摸出一颗叼上,按一下打火机,火苗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 把烟点燃了。小曙吸了一口,没咳嗽,烟没呛着他。他好像天生就会抽烟。接下来 他就抽得更沉着和自如了。 烟雾弥漫开来,小曙坐在烟雾里,渐渐就有了一种正在缓慢地变得强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