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点了一支烟,抽完,又点了一支。烟雾很快把我的屋子弄得斑驳,仿佛空气 也只能在这无数的斑驳里残喘,而我想做的无非是拼凑记忆,回首我曾经回首过的 许多事,他,她,他们。 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地吸烟,一口接一口,一支连一支。他唱歌,虽不动听, 但充满磁性。 开始吧。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 南方的G 城挨近北回归线,想看雪那是不可能的。我有许多同学都没有见过雪, 但他们会编,可惜编得并不高明;听多了,连我也能编上几句。 还有更多的人青春的时候,借着自己年少无知开始狂想:在某一天傍晚和某一 个女孩——不管是不是自己喜欢或喜欢自己的,反正漂亮就行——在某一个树叶飘 落得稀里哗啦的只有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泛黄的山坡上,手牵着手,坐着。 这就是老莫给我的意境,他说他也只在梦里遇过那么一两次。遗憾的是,由于 他是口头表述,最后那句是“坐着”还是“做着”,我至今也没搞清楚。老莫究竟 是想一语双关,还是一时疏忽,或是我自己思想不健康,总之,由于我当时不忍去 打断他的陶醉,这成了一个历史问题。在这许多年以后,我好奇的时候,始终也不 敢去触摸那根会刺痛老莫整颗心的弦。 老莫这个人哪,我也就不多说他坏话了,除了发呆望天然后顺便挖挖鼻屎以外 就很少再干别的事了,不像我,整就一个正活在思考中的人。我想说的意思是,世 界上因为有了老莫这样的人才能衬托出我这类人的高深叵测。 我自以为,我的意境是高许多的——至少比老莫,我的联想程度绝对比老莫深, 想到的场景是在G 城这个无雪的城市,哪一天的黄昏,突然飘起了白雪——而主要 人物就是我——我一个人,尔后其他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在我的脑海中,这种意 象已经足够唯美,再往下想只能是一片模糊,连我那在雪中不知是立着还是行走着 的身影也被拉得模糊起来。 我把我这个念头告诉老莫的时候,他很是不屑,他说G 城根本就没有雪,就算 有,你肯定是躲在家中的棉被里;就算在外面,你肯定也是玩着堆雪人之类的猥琐 游戏,而且一张嘴还笑得很灿烂,说完倒是老莫自己咧着嘴哈哈大笑,两腮的肌肉 被拉扯得凹凸不平,整一张夸张且扭曲的脸。 我和老莫就是这样,从初中到现在。我有着我的梦,他也有着他自己的梦,我 们又偏偏喜欢和对方分享,然后就相互耻笑,仿佛这样的生活就是最有乐趣的,然 后一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们才能静静地去延续自己的梦。这样的生活,贯 穿了整个大一的秋天。 忧伤,开满山冈,等青春散场。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比较迟,以至于老莫12月了还能穿着短裤四处招摇,这在校 园内就比较显眼,老莫居然引以为荣。等到冬至的时候,凉意上来了,老莫为了突 显他的崇高人品——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还是短裤一条,并且这时,他赋予了自 己更深的内涵:他说他很忧郁,长得很忧郁。 以上仅是他的观点,如果要我说,我觉得用“抽象”形容老莫的长相会更加确 切。 这个问题我没有和他谈过,一旦我提出,他肯定会和我高兴地辩论一番,为了 避免这种无聊的既定事实的辩论,我只好闭嘴。老莫见我不反对,于是就更加坚信 自己很忧郁,还扯出了一句话形容自己:一张无限郁闷的脸,逐渐消融在夕阳中。 有一天中午,我和老莫去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当时的情景我已经忘得差不多 了,只还记得,那时我们见着的每个人,都有着曾经的味道,但却似乎又充满着莫 名的陌生。 老莫小声地对我说,现在我们认识的只有他们的脸了。 这时班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张粗犷的脸带有点妩媚,并举着酒杯大声地说, 妈的,还是你们两小子幸福啊,大学还同班同宿舍,还能一起混,我们其他这些人, 早已经是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了,呵呵。说罢,他高兴地唱起歌来。 我和老莫都没出声,心想傻逼一个。后来下午的时刻,他们说去网吧,重温高 中的温馨,我俩没去,跑到了以前中学的后山上,老莫说,这坚以前不只我,这里 以前有好多兄弟,十几二十号人哪,可现在就变这款了,你说忧不忧郁? 我微微睁开眼,一下就被那从许多书页的缝隙中打下的光刺痛了,浑身都感到 颤抖,我说,老莫啊,那不叫忧郁。 那叫什么?老莫把头凑过来,整就一无知青年的表情。 老莫的这个动作就让我想到,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这家伙准是这样的 行为,然后眼睛就死往我试卷上瞄,遗憾的是那时监考老师眼瞎了,一次也没抓到 他。 喂,你还没回答我,不叫忧郁叫什么,说啊,自以为是的大才子? 老莫,我才费事理你呢,老莫,我要睡觉了,麻烦你不要吵。老莫见我不理他, 哇哇干叫几声,独自一旁忧郁去了。 许多年以后的现在,我才想告诉老莫,那种感觉,的确是不应该叫忧郁的,那 叫,忧伤。 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 老莫这个家伙,才他妈忧郁几天,情感就上来了。用老莫自己的话说,就是 “情感与理智皆顶不住最原始欲望的诱惑”,他逐渐沉迷于对爱情的渴求中无法自 拔。他说,我啊有个心愿,就是趁现在年轻又有点文化赶紧在大学里找一女朋友, 慰藉一下我空虚寂寞的心灵,过一段幸福的日子。 对老莫的这个想法,我不置可否,我心里想,老莫凭你这张脸这点才华还想恋 爱呢,到时候还真有你忧郁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老莫开始迷爱情电影,他羡慕那种爱情的波澜壮阔,对英 雄与公主的故事深信不疑。每当我露出不屑时,老莫总会耐心告诉我这些爱情是确 凿而且有其事的,并说他将用事实证明给我看。我再次让步,再次无语。老莫乐了, 于是开始幻想,经常神经质地傻笑,我疑惑,问他笑什么,他说:具体为什么笑, 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我说,我们可是兄弟啊,你有好事也不和我分享?老莫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 地说:“你这个幼稚的庸俗者!”行,那我也就不问了,免得亵渎了老莫心中的美 梦。 转眼夏天又至,老莫的梦没有实现的趋势,而现实却是无比残酷的,老莫必须 承受三科不及格的痛苦,这种痛苦自然蔓延到我身上,老莫有事没事就找我发泄, 还吼着,你小子他* 的每天也和我一起混怎么就没看你翻过书,肯定作弊!伪人! 我心想,老莫,我怎么也好过你吧,作了弊还不及格。 这次打击令老莫瞬间沧桑许多,闲暇之余,他开始四处宣扬“读书无用论”, 他说“黄金屋”、“颜如玉”全是骗人的鬼话,他说“实践第一,成绩算个鸟”, 这些言论使周围的同学对他嗤之以鼻,然而老莫不改,中毒愈深,发明了更多语录。 终于有一天,学院辅导员来宿舍找他谈话。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辅导员问他,你 小子最近说了些什么狗屁话,自己说! 老莫昂着他倔强的脸,大义凛然地说,我认为书本的理论没用,这也有罪? 辅导员冷笑,哼哼,那好,“吃喝嫖赌,光宗耀祖;卖淫嫖娟,为国争光。” 这些话是谁说的? 老莫立马从刚才的气宇轩昂变成一少年犯,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