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来,我是爱学知识的,不过在后来的磨炼中,我变得更爱睡觉了。再后来, 我深刻检讨自己,觉得睡觉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多年艰辛,是没上进心的表现。于是, 我不再睡觉,我选择逃课,和老莫一起。 某一个不太冷的下午,我们逃课去干了件高雅的事情,看画展。 一幅幅线条画让我和老莫肃然起敬,因为看不懂,于是我们纷纷猜测它们具有 很深内涵。 我说老莫你看,那些画比你的脸还抽象。 老莫说我觉得我这张脸挺英俊,不抽象。 那是,凭这脸,你绝对算帅的。 后来我和老莫的目光同时定格在一幅水彩画上:一个女孩的背影镶嵌在大片大 片的无法形容的蓝色上。 老莫问我,这画什么意思,体现忧郁吧? 我不知道。 你看她的发稍上挂有许多晶莹,估计是眼泪。老莫还观察得真仔细。 老莫你知不知道,蓝色,不一定是忧郁;晶莹,也不定是眼泪。 老莫,那是露水。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也不记得那是哪一天,我们想了些什么,反正是到毕业的时候了。老莫一如既 往地笑着,他说多好的日子啊,阳光多明媚啊。 班上的女生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扭动着婀娜多姿的腰,笑得天花乱坠,我第 一次发现原来我的班上有这样多美女。 我说老莫就要分开了,咱哥俩可真要各奔东西了。 老莫提议去喝酒,我慨然同意。 一间包房,两个男人。 我正要倒酒,老莫拦住我,摆摆手说,倒个屁啊,一人一瓶对口喝就算了。 我说老莫这可是酒哩不是饮料。 老莫不耐烦了,你有点男人气概好不好,放心,你喝醉我抬你回去。 我心想老莫你有多大能耐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都不怕我怕个屁啊。 几口下肚,老莫就开劲了,起初是文人的骚动,读几句诗,表达一下内心的激 情。渐渐地,老莫原形毕露,他身手敏捷地跳上椅子,说你小子大学四年怎么混的, 就没去找一个啊? 老莫你不是不清楚我忙呀,没那空闲。 对,你睡觉就有时间,打机就有时间!!放屁! 我说妈的,你小子会说不见你自己再找一个。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老莫声生闷来,憋红了脸没回话,只一个劲地喝酒。 半瓶干下去,老莫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我看他心里难过,自己也很不是滋味, 叫他别喝了。 老莫不理我,赌气般又喝下半瓶。实在不行了,突然抓住我的手,小孩子般哭 叫起来,说我这几年搞写作,就是想忘了她,可是现在发现,忘不了啊。 老莫,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放不下吗? 人家的初恋你懂个屁,你个冷血猪。 好好,我不懂,那你自己慢慢去流泪吧,就你有初恋,就你有感情。怎么说你 在我们学校也算个名人,暗恋你的小妹妹多如牛毛,你偏吊死在一棵树上,那怪了 谁? 老莫听了一阵激动,喝下去的酒气全涌上来,“哇”地一声喷得我整衣都是。 老莫!我的白衬衫!老莫,我新买的啊! 关我鸟事,谁要你靠我那么近。喂,你说有人暗恋我是不是真的?几个?哪学 院哪专业的?长相如何? 滚,老莫。 一星期后,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我的研究生生活,将在另一个比C 城更繁华 的城市开始,从此真要和老莫说再见了。 老莫为了来送我,没赶上吃早餐,等我向窗外望去时,他才刚掏出个面包啃着。 发现被我看到,老莫一时不好意思,走前两步,把面包扯成两段,然后将小的 一段递给我,说,路上吃吧。你也没吃早餐吧,火车上贵得很。 老莫嘀咕了一声“他* 的”,于是极不情愿地和我交换了。 这时,汽笛拉响,火车缓缓开动。 老莫的身影就这么一闪便没了,连电影里那种离别时面孔被越拉越远的感觉都 没有,反正就那么一两秒种,老莫就从我的窗外闪过,再也看不见了。 我甚至连他当时是什么表情都没看清,是笑?是哭?还是在气愤我要掉了他的 大面包? 老莫啊,你难道就这样,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泊滴。 老莫的信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电话更是没有打过,后来也终于没了消息。 我估计,老莫现在很忙,忙什么,忙工作,忙恋爱?鬼知道。 反正时光总是能将一切抚平。 我回G 城工作那年,去找过老莫,他家人说他早些时候辞了工作闯上海去了, 至今毫无音讯。老莫的父母很无奈,有这样一个儿子,快30岁了还行踪不定的。 可能老莫此时正躲在某处尽情享受呢!我希望。 我给老莫发了封电邮,说,我要结婚了,有空回来啊。 窗外的海棠枯了又开,我感到自己真是年富力强的男人了,也终于感到时间开 始飞快地流逝。大学离我越来越远,远得让我已经难以回忆它的气息。 老莫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们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青春消融在夕阳中。”这句 话很对,还没到夕阳呢,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了,我把持不了自己的青春,只能由 它消融。 老莫在《天窗》里还写过这么一句话,有点下流,但很有道理,他写道:大学 从我身上下来,边系裤子边说道:“你走开,青春留下!”我这才发现,是大学上 了我,而不是我上了大学。 每当想到这句话,我总是不自觉地笑起来,然后想:老莫,你他* 的还真有远 见啊。 是的,我们把青春,都留在大学里了。 老莫,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学的后山,记不记得每次考试的时候你抄我试卷的事 情? 还有老莫你那本《天窗》,我帮你改过多少回? 还有大学毕业那天你小子喝酒弄我一身脏,嘿嘿,你还哭了呢! 老莫,你他* 的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丢下我——个人在这里,上海有什么好啊, 老莫。 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有些人对社会很不满,特迷糊,有些人对爱情很执着,譬如老莫。 有些人对生命很热爱,譬如我。 男人一结婚就稳重许多,我终于体会到这意思了;现在的我不再适合当愤青了。 我很爱现在的生活,很爱我的妻。 我什么都让着她,体现我的大度。 老莫,你以前不是老为我的婚姻大事担忧吗,你看,我结婚了,呵。 偶尔会和妻提到老莫,她就靠在我肩上,问我老莫是谁。 我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中学到现在。那我怎么从没见过他啊?妻对我的事 总是很感兴趣。 他,创业呢,很忙,以后会有机会见到他的。我点上烟。 妻不再说话。 晚上我就做了个梦,梦见老莫,还有那个中文系的女孩,坐在一个树叶飘落得 稀里哗啦的只有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泛黄的山坡上,老莫说,我唱歌给你听吧,那女 孩一点头,老莫就唱道: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冈,等青春 散场。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 走吧,女孩,去看红色的朝霞。带上我的恋歌,你迎风吟唱,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 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