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坐在平安里一家旅社的前厅里,这家旅社不叫旅社,具体的称称是水市驻京 办事处,我之所以称之为旅社,是因为我住在这里,而且像住所有的旅社一样,付 着钱。不过,我住的房间是打折房间,意思就是我和这家办事处的服务员刘文英住 在一起。用刘文英的话说就是,这足平安里,是北京,不是刘集镇。你来北京没住 地下室就够不错的了,而且居然住在平安里。刘文英一再强调我住在平安里,刚来 北京时,我并不懂住在平安里有什么特殊意义,后来对北京有一个大概了解以后, 才明白刘文英说话的意思。 我住的地方是一幢三层的小洋楼,室内的房间不足20个铺位,当然这样的地方 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能力居住的。主要是接待水市的大小官员,刘文英一再强调平安 里的重要性,大概与这些有关系。我能够住到这里,据刘文英说,她起了很大的作 用,刘文英在这里做了两年的服务员,尽管刘文英才25岁,可她的脸上却有一种52 岁的老妇人才有的沧桑和凝重感。那是她这个年龄,当然也是我这个年龄所不懂的 一种表情。刘文英是我的初中同学,当年和我齐头并进,是刘集镇里最有希望考上 水市重点高中的对象,可在中考的前夕,刘文英神秘失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像谁也不知道她的姐姐刘文梅好端端为什么突然自杀一样,对刘文英的父母来说, 这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大女儿死了,小女儿失踪了。关于 她家的风言风语,在那一段时间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刘文英的姐姐刘文梅死 的时候,肚子里有一条不足3 个月的小生命。这也是风言风语的起因。 刘文英的家因为离刘集镇近,上学那阵子我经常去她家玩,后来她家经受这么 大的打击后,她家的大门上长年贴着据说是某位高僧送的避邪用的黄标纸,每次从 她家门口经过的时候,就有一种神秘和鬼气相融的气息,促使我想进她家看看,又 害怕真正被她父母邀请去她家里,那种感觉说不明白也道不清楚,一直留在我的记 忆里。后来我考上了水市的重点高中,再后来我考上了一所二类大学,离开了刘集 镇,关于刘文英,关于她家的事,我也不得而知。 我和刘文英的相遇很偶然,我大学毕业后,分到水市一家报社里,几年来一直 重复着一种生活,我实在很厌倦这种没有挑战性的重复工作,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 的日子里,我带着自己的行李包,独身来到了北京,做了一名无甚意义的京漂族。 在西客站,我遇到了刘文英。她那天是去接客人的,是她首先认出了我,而且把我 带到了平安里,一个北京三环以内的地盘。 刘文英说,平安里的名字好,住在这里让人感觉四季平安。地方也好,在北京 三环以内,基本算是贵族区了。其实我对刘文英的许多都很纳闷,就拿住在平安里 来说吧。我并不认为平安里有什么好,除了旅社大门口那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 着“年轻,啥都能想”外,没有任何可以让我的视线长久停留的地方。而且旅社门 口这条大街,似乎永远有过不完的车辆,永远停息不了的车鸣声、嘈杂声,刚来的 时候,我总是夜以继日地睁着那双对北京很崇尚的眼睛,去打量我将要重新过的另 一种城市生活,那是另一种意义的失眠。不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刘文英这些,我 认为刘文英只是一个形式上的美女,一个小旅社的服务员,除了吃饭穿衣,她似乎 没有也不应该有另外精神层面的东西。不过据我对刘文英的观察,她的能力足以应 付任何一个星级宾馆的领班职位,而且刘文英绝对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行事的 果断,为人的乖巧,包括她存折上的六位数,足以证明刘文英在失踪10年的岁月里, 过着一种我无以想象的生活,只是刘文英对她的经历只字不提,对刘集镇闭口不谈, 当然我和她不属于回忆往事的年龄。在北京这个地方,生存的压力远远大于水市, 我每天必须看大量的方块字体,从中选出我们老总认为的好看小说。其实我一直没 有明白老总说的好看小说是哪一类,在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告诉我,他的杂志必须 以赚钱为目的,他不承担文学的使命,他要的小说只要好看,不要求文学性。我就 是没弄明白,好看的小说和文学性强的小说,到底是不是同一类型。上班以来,我 一直捉摸这个没有标准的问题。在北京我能够找到这样一份编辑工作,已经很幸运 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刘文英的种种,我就足不明白,她为什么愿意呆 在这个小旅社里,为什么愿意守着很少的薪水津津乐道地干着这份在我眼中很不以 为然的工作。 就拿我现在正坐在办事处前厅的这件事来说吧,这是刘文英吩咐的事,也是我 住在平安里第一次帮刘文英干的第一件事。平时都是刘文英照顾我,例如我下班晚, 经常是刘文英把饭菜给我留好,例如水市某个重要官员来京,刘文英会把特意买的 稀有水果给我留一点,在平安里我吃了许多在水市闻所未闻的水果,吃了一些在水 市见所未见的菜肴。当然都是刘文英的功劳,对刘文英咐吩的事,我当然只能尽心 竭力了。 我无所事事地坐在平安里的旅社里,目光平视着大街,如潮流涌动的车辆,在 晃动的阳光里闪烁着都市的欲望。巨大的广告牌上,美女小巧的嘴里正喊着,年轻, 啥都可以想。 我暧昧地笑了一下。习惯性地从牛仔裤屁股后面的补丁里掏烟,手伸进口袋里 才发现,忘了带烟。 “借我一支烟。”我大大方方地对着刚走进旅社大门的一个男人说,男人的嘴 里叼着一根烟,脑门油光发亮,一丝不苟的发丝有序地罩着一张国字型的脸,一套 价格不菲的休闲服被男人打理得清爽悦目。 我很喜欢这种装饰的男人。成熟中藏着看不见的品位。尽管我并不知道这个男 人是谁,还是装作很随意地多看了几眼,然后问他:“你是谁?”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笑容挂在男人的脸上,“而且女人抽烟对皮肤不好, 容易衰老。”男人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搭理男人,我喜欢抽烟,就像女人喜欢爱情一样,这是一件没有道理可 讲的事。我的前任男友对我说:“素素,只要你把烟戒了,我马上同你结婚。”我 就是不明白,抽烟和结婚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为什么要戒烟才能结婚?当然最终的 结果是我没有戒烟,也没有嫁给那个男人,而是背着行李独自做了一个北漂族。 我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烟,旁若无人地点燃,烟圈很地道地从那张被雕琢过的红 嘴唇里飘了出来。我的嘴唇正常状况下是乌色,像失血过多的人一样,前一段时间 在刘文英的逼迫下去了一家很专业化的美容院里做了绣嘴唇的专项美容,整个人一 下子看起来精神多了。刘文英说那样才像个女人样子,刘文英还说住在平安里的女 人就得不一样。 我和男人各自抽着烟,都很专注的样子,我尽管没有看男人。但我敢断定男人 的眼光总在扫视我,我对水市的领导几乎是视而不见,再说我也犯不着对他们丢媚 眼。 我的那支烟剩下一个烟屁股的时候,刘文英下来了,显然刘文英一直在楼上扣 扮自己,她的衣服是前几天在王井府买的,是我陪她去买的,标价是4000元人民币, 当时刘文英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把一张卡递到导购小姐手中说:“这衣服我要了, 刷卡。”那样子,那神态谁也不会想象她仅仅只是一个小旅社拿着区区几百元工资 的服务员。当然我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丝诧异,在刘文英面前我还是很要面子的, 不愿意被她看成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 刘文英下楼的时候,没有看我,刘文英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也没有看我,她的 眼睛一直看着那个男人,显然是她认识的一个男人,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一个男 人,尽管我从来没有听刘文英提过。 “荣,哦,黄总,您好。”刘文英的话有些结巴,举止一点也不像她以前,她 在水市市长面前也能够落落大方,今天她是怎么啦?我一直看着刘文英,这样的场 景,我是不会多话的。 男人站了起来说:“你是小英吧?” “黄总,上楼去吧,您的房间准备好了。”刘文英显然有事不愿意当着我的面 说。她一边对男人说着话,一边拎起男人的皮箱径直往楼上走去,皮箱看起来很沉 重,看来男人会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我赶上去帮刘文英提皮箱,被刘文英拒绝了, 她说:“素素,你留在下面,我待会儿就下来换你。” 我又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发现男人上楼的时候,很认真地盯了我一眼, 我感觉到了,只是装作一无所知。我甚至想,男人可能把我当作盘踞在这儿的“鸡”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