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宿舍拐角处看见一个女生哭得一塌糊涂,我说,魏小木,你猜她出什么事 了,是不是贞操被人骗去了;魏小木把手里的钥匙弄得哗啦啦响,说,那算什么事, 早晚都是被人骗去,晚了比早了更难受;我嘿嘿一笑,说,你是不是早被人骗去了, 现在想让人家骗也没得骗了。 我和魏小木,两个世间平凡女子,上下铺的同床姐妹,深夜里彼此的所有动作 都牵动着对方一起感同身受;我们谁都不是干部,毫无特长,走在人群中放眼望去, 只剩下拥戴别人的投票权。我说,魏小木,小时候我们的父母怎么就不培养我们弹 琴唱歌跳舞画画呢,都生在城市中央,人家村子里出来的都会跳个类似插秧似的民 族舞,马上就不再是黎民百姓了。 魏小木说,就咱俩这成绩,如果会那一套,都够上中央戏剧学院的分数了,哪 还能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我说,是啊,那样的话,咱跟章子怡、赵薇她们是一个类 别的了;魏小木说,人生还长着呢,说不上将来咱们都干什么去了,想那么多干嘛。 那天中午我们吃了三菜一汤,饱得不得了,说不想不想,其实我们都在暗自幻 想,如果我们真的那样了,后来会怎么样,惟独不吸引我们想象的就是眼前即将发 生的一切。 魏小木在礼堂的校艺术节开幕式上给我指了一个男生,让我看。戴着小眼镜, 一张小白脸,是我所不喜欢的类型。女孩子会疯狂爱上不认识的男子,那跟偶像崇 拜毫无关联。我不知道这都是什么原因,我喜欢的男人是像系主任那样的,沉稳冷 静,既有儒雅书卷气,又有领导的世俗威风。 魏小木说我有恋父情节,将来会嫁老男人,求上帝保佑我不要做第三者,破坏 老男人家的安定团结,就算长得不像狐狸精,却也跟狐狸精殊途同归了;我反唇相 讥,你小心遇到小白脸,连人带心都被骗得死无葬身之地。 爱情是女人一劫,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谁都以为像我们这样的黎民百姓 只会空羡慕别人翻云覆雨,然后傻瓜一样站在一边无伤大雅地看热闹,只留风流在 梦乡,结果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对,是突然有一天的突发性事件。 我和魏小木去逛夜市,逛到夜半11时,买了一大袋便宜东西,从袜子手套到 毛巾小刀,回来的路上接了一路成语,输三次者负责去敲宿舍门。我们毫无戒备地 穿过一排打烊的小饭店打算抄近路从学校西边小侧门进校园,突然魏小木停下来, 示意我不要动,说,刚才走在我们前面的人呢?我说,没看见啊,拐弯了吧。 这条路有弯可拐吗?魏小木四处看,夜深人静,几盏灯光,完全是恐怖片的背 景。魏小木把袋子放下,把新买的水果刀拿出来,说,倪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刚才那个女孩在经过那个角落的时候被人劫持了。 我背后一阵凉风,我们要大呼救命还是先提着各自买来的“凶器”去查看一番 虚实? 魏小木说,倪丹,你拿你的西瓜刀出来,我从左面过去,你从右面过去,如果 有情况,我们一起喊,别忘了把刀举起来…… 就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我们的确都听见那个角落里传来很沉闷的挣扎声, 有人被捂住嘴但仍试图呼叫的声音,挤压在掌心里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魏小木 已经冲了过去,而我,则开始尖叫。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划破长空,我看见我的刀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杀气 腾腾,大脑也跟着热血沸腾,我听见魏小木大声吼:住手,流氓,不想活了…… 歹徒从角落里跑出来,一边是魏小木,一边是我,愣了一愣,向我这边逃过来, 有人在朝我们奔过来。 记得有部动画片,女神要战斗的时候会抽出长箭,对着天空喊“赐与我力量吧”, 于是电光一闪,女神就全副武装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到那一瞬间,我才终于 知道“赐与我力量”的不是箭,而是那句自信而毫无保留的呐喊声,给了我超乎想 象的力量和勇气,我真的追出两步然后举刀砍了。 刀砍过身体的时候,毫无经验的握刀人是不可能知道砍了多深的,西瓜刀很利, 也很长,刚开了刃,满脑子想的是:决不能让他有反抗的机会——我想起武侠片里 的刀客,寒风中蔑视地对着被砍倒的人冷笑。 歹徒倒了,魏小木抱住了我,我听见女孩子在放声大哭,有人抓住歹徒把他拎 了起来,我看见月光下我手上的血,低头一看,也溅了一身,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我晕过去的时候感觉天是亮的。 多年过去,那一幕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印象里,以至于倒显得不真实了。后来 魏小木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你以前是不是偷学过武功的,把犯罪分子砍得只剩半条 命;我挖空心思地想,只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参加过学校气枪队,最好成绩是八环, 练了半年就被劝退了,原因是个子太矮,谁知道若干年过去,我亭亭玉立长到一米 六八了。 后来,我常常觉得我的前生可能是个刀客,一定武功高强,所以在我的灵魂里 有着使刀的潜意识记忆,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血雨腥风,我当年是否称雄一方 啊! 我们就是这样出了名。 报纸杂志的采访,女孩的感谢信,学校的“见义勇为嘉奖”……我们俩在镜头 前不自然地笑,照片里魏小木很好看,笑得灿烂多情,而我显得生硬拘束,一看就 知道拿刀砍人的“女英雄”肯定是这个“傻大姐”。 我们所到之处,引人注目,就连我们自己都越发地觉得自己漂亮了,风光了, 一改从前看热闹的无聊神色,变得目不斜视,从容不迫了。 而且,系主任认识我了。 他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说,倪丹,你很勇敢。 除了笑我不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站在那里一定很傻,我听过他的公开课,我 真是太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了,我喜欢他的蓝风衣和大眼镜,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我很害怕他看透我眼光躲闪的心思,我羞愧难当,不停埋怨自己如果不能理智, 就是自取其辱。 我问魏小木,男人会喜欢见义勇为敢拿西瓜刀砍人的女人吗?魏小木回手从床 边掏出一大叠信,说,当然会了,你看这些求爱信就知道了。 可是没人写信说爱我,看来见义勇为的漂亮女人是锦上添花的魅力无限,而不 漂亮的女人就算见义勇为也入不得爱情的眼。那些在媒体上看到我们的人可能永远 也不可能知道,魏小木离她那张照片差得十万八千里远,而我,也没像照片那样傻 出十万八千里。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做好了谈一场恋爱的准备。 有生物系的男生请我去跳舞,那天下雨了,他把我罩在他的伞下,我听见他的 心跳声,跟雨打雨伞的声音配在一起,听得人意乱情迷。看他的样子,高高大大, 也算与我搭配,爱是一种什么感觉,都是从心跳开始的吧。 一切都那么巧,我们打着一把伞,被系主任撞见,他提着公文夹急匆匆地走过 来,头发被打湿了,他看见我,没说话,眼光游向别处,我无地自容。 转头再看生物系男生的脸,已经不可能,哪怕临时相伴。心底有一双眼鄙视所 谓的好感,无非是一场虚荣的宠爱。 魏小木说,每个女孩子心目中都为她一直梦想的情人虚着一个位子,后来有了 恋人、丈夫、孩子、朋友、家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入她的生活,但女人的心永远也 不可能座无虚席。 真是这样吗? 我会为了这个梦想的情人虚了我爱情的所有席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