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我习惯了暗恋,那是无伤大雅的隐私而已,我也便习惯了对感情保持沉默和 观望。 直到后来,我渐渐明白,暗恋只不过是种自虐的情感安慰。 我选修了系主任的古代文学课,学得很努力。考大学的时候,我的古文15分 都曾经被我放弃掉。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爱屋及乌地之乎者也起来。 我以为生活使然,一如既往,再过一年就毕业了,当了一回见义勇为女英雄, 拿着毕业证去找我的工作奔往我的明天了,至于爱情,可能会慢慢成熟成一次妥协 的婚姻和救赎。 魏小木行踪不定,我们不再形影不离。我会关心地问她,最近好吗?她总是躲 闪着说,还是那样吧。我们可能不是朋友,只是上下铺的姐妹,可以临时相伴,可 以一起对付歹徒,但是在生活的轨道里,我们互不相干,各有各的心思和方向。 只是有时候,我非常非常想知道,像魏小木这样内心永远不会座无虚席的女子 会被一个什么样的已婚男人套牢,并如此痴心塑造着宁可独自受苦却决不“恶俗” 的形象。 我对别人的感情并不好奇,我觉得幸福无非是自己的感受,未必一定需要别人 的祝福。 对吧。虽然我没什么恋爱经历,但我一直认为在这方面我算成熟了吧。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平静,但事实上我错了。 我越来越相信,时代的飞速发展,令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可能再平平淡淡,一尘 不染。 我在某个清晨的明媚阳光下,听说了一件轰动整个校园的奇闻逸事。我被这件 事震惊到无以复加,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但是我知道由不得我不相信,因为整个 学校都因此而沸腾了。 我的系主任,对,这个浑身充满了儒雅气息的中年男人,被人捉奸在案。 晚间10时,他那红卫兵出身的夫人与保卫处的人一起,闯进他的办公室,接 下来的情节多么恶俗,他和一个女生,赤裸着身体,在堆满了文案的办公桌上被突 如其来的一切惊呆,然后默默地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为女生披上了衣服,然后自己 也修整好,对保卫处的人说,“等一会儿我去找你”,然后在中年红卫兵的谩骂声 中与女生一起离开…… 早晨8时,系主任不在。 他一夜未归,电话不通。 所有人都在等,在看,在估计。 是一场丑闻,下一个主任落在谁的头上?学校会如何处理作风不检点的教授和 学生?大家关心的是舆论如何审定桃色事件,与情感无关。 我抱着一堆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坐在教室的最角落里,大脑一片混乱。我想 去找他,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我想告诉他,我很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坚 定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没有过不去的坎坷……我想起魏小木说过,出现问题别慌, 总有办法解决。 他现在一定很慌,对吗?如果我是那个女生,我也会慌是吗?如果是我,我会 怎么办? 如果我跟他在一起,是幸还是不幸?我是否愿意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将永远也得不到答案,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哪里。 因为上午9时,系主任从文史楼上跳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和魏小木请假,我们去这个城市中间最繁华的街上闲逛。在商业街的椅子上, 我扬着头,大声地哭。 我不怕被人看见,我不在乎任何人觉得我疯掉了。 魏小木坐在我身边,静悄悄地说,倪丹,你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向他表白,如 果你提前介入了他的生活,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不过,如果那样,可能被捉到 的就是你们俩,如果那样,我还是宁愿不是你,要知道你的心受伤了还是可以盖得 住,可心和脸都毁了,那真的没救了。 魏小木句句话说到我的肉里。我宁愿暗恋,因为他看上去很潇洒很高大很出色 很智慧很安宁,我不愿意破坏他在我眼里哪怕一点点的完美,是不是等同于魏小木 不愿意让那个男人知道她怀孕一样。我不知道。 那个女生第二天准时来上课了,一言不发,当她知道他跳楼了,呆在那里一个 上午。我去看她,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很失望,她太一般了。她站在人群中从教室里出来,然后向宿舍走去,穿着简 单的白裙子,纯朴得有点土。 为什么她不跟他一起死!这是我对她恶毒的祝福和希望。 学校没有开除她,因为有人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魏小木说,这个女生长了一脸倒霉相,为什么他会跟她在一起? 我说,魏小木,我们不要再提这个人、这回事,好吗?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是为了我的情感而委屈,而是为了他。 不值。 一场完全错误的婚姻,一个不容偏斜的身份,一名普普通通的女生,一次被人 暗算的意外,一个人就死了,必死无疑吗? 如果不死,不当主任了,不要婚姻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可以带走他们的爱情 和生活吗?一定因为不可以,所以选择死。 我在宿舍门前拦住了那个女生。 我说,我是倪丹。 你好,我认识你,见义勇为的女英雄。她冲我笑笑。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她说,他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做学问很严肃,他电脑很厉害,都是后来学的, 他是学文科出身的人啊!那天晚上,他们打车去了江边,两个人都没提刚才发生的 事,他破天荒第一次在外面拥抱着她,吻她的头发,他说,小时候,他的父亲被剃 了阴阳头在操场上被批斗,他当时很怕,母亲不让孩子们出门,晚上由他给父亲送 饭,父亲还笑着对他说,做个正直的人,死而无憾…… 江边风大,他把大衣披在她肩上,他说了太多过去的事,他还说,你要好好学 习,找个你爱的男人结婚,生个健康的孩子,然后也让孩子们做个正直的人;他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面对。 后来,他和她一起回学校了,他坐在出租车里送她去教室,然后他去了文史楼。 她以为没什么,一切会过去,还能怎么样? 但是他跳下来了。 就是这样。多余的情节可能还不如我们自己幻想得美妙生动。 他不会跟她一起死,因为他放不下的颜面对于她来说,并不存在。是吗? 他不是殉情。 至少我觉得他并不是很爱她。 哦,忘记提起,她说,他曾经对她夸奖过我,他说,倪丹是个与众不同的学生, 将来能成就一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