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由于对这男孩的同情,也是同病相怜的意思,我常常在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时 候,叫艾静喊徐黑来分享。 徐黑第一次来我家就让黑蜘蛛吸引了视线,眼睛闪着熠熠光芒。他说他们老家 有句俗语“家有蜘蛛,必有喜事来”。艾静就同他一起研究黑蜘蛛。他俩常常为了 蜘蛛的善恶归属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徐黑说黑蜘蛛吃害虫,应放在益虫一族去。 艾静说黑蜘蛛有毒,它的毒液能残害人的神经系统,报纸上不时有黑蜘蛛伤人的报 道,毫无疑问应归档于害虫一类。 黑蜘蛛高高地悬挂在墙角落里,不停地织一张大大的网,等待飞蛾之类的昆虫 自投罗网。艾静说她也成了一只昆虫,说不定什么时候忽悠一下子就撞上了那网, 被黑蜘蛛吃掉,连一根骨头也不剩余。 非也。徐黑就摇头,长头发甩动。黑蜘蛛在看不到的角落滋生,把快乐和孤独 全部织进网里,让轻纱轻轻地把自己覆盖。紧接着他就唱起陆毅的《黑蜘蛛》: 悬挂在半空中披着尘土 灰暗的这一个角落没有温度 …… 黑蜘蛛亡命之徒黑蜘蛛不是贵族 把自己团团围住却恨自己不能在别处 …… 一步一步再向上孤独是一张网 那道墙那一道墙不会再有前方 …… 歌声不疾不徐,沉闷地飘出窗口。我也很是感动,竟有泪珠在眼眶流转。 我一向以为徐黑很少去我们家玩。后来我发现我的这个看法有些错误。好多次, 我下班回家都碰到徐黑从我家里的方向出来。我就隐约猜想,也许是徐黑惧怕我, 我在家时不敢来玩。但每次,我在徐黑阴沉平静的脸上,什么也读不到。这孩子小 小年纪,怎么就有这么深的城府。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也是出于对某些事物的担心,像打预防针一样,我对艾静 说:“妈妈不在家时,你不要带人到我们家里来啊。” “没啊。”艾静断然否定。 “没就好。”我想,艾静这样聪明透顶的人,应该提头就知尾。所以,说过了 也就没放在心上。我整天忙忙碌碌在单位和家庭之间奔忙。 突然有一天,艾静说出一句话把我吓坏了,她说:“妈妈,我终于不是处女了。” 我以为是我年纪老了耳背听错了,就问她:“艾静,你说什么?” “我是说,从今天起,我已告别了处女时代。”艾静扬着脸说,有一丝浮躁与 兴奋荡漾着。 我感觉我的大脑猛地一下膨胀,生命支撑之柱轰然倒塌,我闭了闭眼睛,抓起 桌上的口杯重重地摔在了艾静脚边。 艾静惊得一下跳起来:“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就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我软倒在椅子上。这就是我的女儿么,怎一下子就变 得这么陌生。我也不断地追问自己,到底是她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呢。晕糊一阵 子,恢复了一些精神,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审视艾静,我的女儿。似乎想寻觅另外 一个角度去看艾静,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艾静一脸无辜而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十分无助而无力地说:“是谁?谁欺负了你?” “徐黑,但你的说法有错误,不是欺负。”艾静眼睛里写着纯真。 “那是你心甘情愿的?”依着我的思路,徐黑那阴冷的孩子应施有某种暴力。 一点也没怀疑艾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贱无知。 “那确实。” “你们做了些什么?”我大声地问。 “我不是经常头痛么,网上有人说,头痛久治不愈的女孩最好的药方是把自己 变成妇人。我想了很久,就问徐黑愿不愿给我治病,徐黑一点没犹豫就答应了。就 这样啊。”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有点歇斯底里,又透着深深的哀伤和软弱。 艾静沉默着,有点担心地望着我,却紧闭着嘴巴不回答。我对着艾静咆哮着, 声泪俱下:“为了治好病,你的处女之身就不值钱了?自尊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 了?”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艾静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你……你还有没有羞耻,还有没有是非观念啊!”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掩 面而泣。我与艾静真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之所想与她之所想成了南辕北辙。就如 我手里有一个古懂,价值连城,在她眼里却是一文不值。在艾静眼里,究竟什么东 西才最值钱呢。我完全弄不明白了。 那一个晚上,我辗转反侧一夜没睡,一方面我不相信我的艾静,才14岁的艾静 真的做了男女之事,她那么小,看起来那么天真的一个女孩,她能懂什么?另一方 面,我又觉得有可能,徐黑,那么阴沉的一个男孩,琢磨不透,说不定在外面学坏 了,再来害我女儿吧?想到这里,我腾地爬起来,不行,我得去找徐黑,去问个清 楚,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苟且之事,艾静是未成年人,徐黑应该承担法律责任,起 码他应该去坐牢。 但是我找了徐黑几天都没找到,他叔叔说他回乡下去了。我想他是躲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我应当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我想首先还得从艾静那里找到答案。第二天,我联系了一个朋友,要她给我介 绍一个妇科医生。然后我带艾静去了医生那里。在医院的妇产科室,我要约见的那 个医生正在给一个病人做检查,那病人是一个衣着很时尚的青年女子,嘴唇涂得很 厚很精致,像一个唇模刻在她的脸上,医生似乎很不耐烦,对那女子说:“做完这 次之后你不能再做了,再做就没谁能保你还生得出崽来。”那女子申辩着:“我也 不想做流产的。”“不想做就检点检点,注意一点,女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哪个 来爱惜你。”医生狠狠地打断女子的话。这样的话我真不想让艾静听到。我让艾静 在外面等我,悄悄把医生拉到一边,跟她说我是某某介绍来的,然后塞给她一个红 包,这些都是我朋友交代过的。那医生一脸和气地对我说,是不是你要做,马上就 可以做了。我忙说不是不是。我把我女儿的情况简单和她说了,希望她好好检查一 下我女儿。医生恍然道:“如今这些孩子——”。她把艾静带进去,大约十几分钟 的样子就出来了。医生和言悦色地对我说,没事,没事,你女儿还是那么完整。我 有点不敢相信,又惊喜地问道:“没破?”“没破,没破,回家好好教育教育你女 儿吧。” 听着医生的话,我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离开医院,我领着艾静穿过这个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我觉得我和我的艾静就在 城市滚滚欲望的洪流中颠簸着,在熬过无数的苦痛和悲伤之后,我已习惯了随波逐 流,但艾静,她必须有一个供她紧紧抓在手中的一块安全的浮木,否则,一不小心, 她会沉入比成长和生活还要广阔的苦难与艰辛当中,无法自救和自拔。 在我的细细盘问下,艾静终于向我讲述了徐黑给她治病的经过。 徐黑每次来我家,手里都拿着一只他自己折叠的纸盒,里面装着一些蚊蝇之类 的昆虫,那些蚊蝇很小,全被他剪除了翅膀,飞不起,在纸盒子里张牙舞爪,惶惶 不安。看着它们的窘态,艾静很高兴。徐黑把那些没了翅膀的蚊蝇一只只捉放到黑 蜘蛛织就的网上,站在一边亲眼看着黑蜘蛛过去轻意就吃到了它们,不一会,就吃 得一个不剩肚子鼓鼓的,它很满足地在一边舔嘴,仿佛还打着饱嗝。黑蜘蛛仿佛用 感激的目光望了徐黑一阵,就腆了肚皮一颠一颠回到老巢去了。这时,徐黑得意地 笑逐颜开,笑容是那么地灿烂,好像他做了一件挺有意义的事情。 这样的次数多了,那黑蜘蛛竟也慢慢通了人性,好像成了专门喂养的家禽。它 一见徐黑来了,就高兴地迎出来。于是,艾静也学着徐黑的样子捉来蚊蝇,喂黑蜘 蛛,玩耍,就像喂小鸡一样。她再也不觉得黑蜘蛛可怕了,讨厌了,相反还变得可 爱了。如果某一天,没见黑蜘蛛,艾静就产生了失落感,恹恹地没有精神。她真的 和黑蜘蛛成了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