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节前夕,子衡主动要求值班,因为他无处可去。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也想家, 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除夕之夜突然脆弱得像个孩子。可他的家在哪儿,回乡下?他不 想。子衡在心里一直希望惠能给他打个电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除了这个, 子衡再没有别的奢望了。 惠音信皆无。 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想接个电话都显得有些奢侈。 子衡看着桌上的电脑发呆,上网聊天?算了,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都是一 些比他还无聊的人。 有人敲门,是梁姐,端来了热腾腾的饺子,四个菜,一瓶酒。子衡快哭了,像 一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他不停地挠头发,擤鼻子。梁姐,你真好,真好。 来,姐陪你吃,姐陪你过年。 子衡就着泪水吃完了年夜饭。他知道,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哭挺没出息的,可 他控制不了,他太脆弱了,他的泪是从心底决堤的,无法阻挡。 一天,子衡去洗手间,见一个女人在洗葡萄。那女人的头发又顺又滑,直垂腰 际,腰又极窄。回头见子衡站在那儿等着洗手,就一侧身,待子衡洗完手,递上一 串葡萄。子衡连忙摆手,我又不认识你。 女人笑了,笑得和手里的葡萄一起颤动。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我知道你是这 个楼里的,这葡萄就是给这个楼里的人吃的,再说上面又没毒。 子衡只好接了,冲她友好地说了声谢谢。第二天,他又见那女人在打扫卫生间, 忍不住好奇,你是新来的?当清洁工? 子衡不相信这么一个面目清秀,有着姣好身材的年轻女子来当清洁工。女人回 头笑笑,女人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光滑有弹性,只是嘴有些大,但很性感。 子衡脸红了,怎么就想到“性感”两个字上了呢? 女人说,是,在家闲着除了打麻将,实在是无聊,还不如出来挣这几百块。 子衡说,我在那屋,有事你吱声。子衡把脖子伸得像鹅,用手指着一扇门。 女人边擦墙砖边说,一看你就是好人。 当天,子衡快下班时,女人来了,站在门口,我想借几张报纸看看。 子衡从报夹上拿出几张晚报,拿去看吧。 女人回头说,我叫虹。 后来,虹再来,子衡就马上去报夹上取报。虹说,我不是来借报的。子衡的手 停在那儿。这个女人,真让人搞不懂。 我过来坐一会儿不欢迎吗? 虹站在那儿,两条鹤一样的长腿,亭亭玉立。脸上是很女人的那种妩媚的笑。 子衡的心像划着了一根火柴,“忽”地亮了一下。 梁姐来了,捧着一盒茶叶,杵在门口。 子衡马上介绍,这是我们主任。虹说,认识,就走了。 梁姐放下茶叶,这人怎么这样?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吧,也不知是谁介绍来 的,你看她哪儿像勤杂工啊,整个一狐狸精。 你想哪儿去了。子衡的脸热了一下。 女人啊,就是罂粟,罂粟你知道吧?尤其是这种有几分姿色的,看上去赏心悦 目,但她有毒,剧毒,能让你上瘾。子衡,你可要小心点,有多少男人的前程是毁 在女人手里啊! 梁姐借题发挥,发了一番感慨,好像她曾经就是一个受害的男人似的。 至于嘛。子衡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梁姐说得对,有道理。 子衡的前程真就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女人,果然有毒。 那天,子衡的一个同学从外县过来。两人上师范时好得要穿一条裤子,除了女 朋友,几乎什么都可以分享。老同学相聚,子衡百感交集,似乎攒了一肚子的话, 但又无从说起,除了工作干得还说得过去,别的,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也不好意 思说。 老同学说,你好像不大开心? 子衡的手指梳子一样插进头发里,皱着眉,笑得比哭还难看。 走,找个地方彻底释放释放。 子衡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老同学就像这个城市的主人,只管在前面带路。子衡 乖乖地在后面跟着。他说,子衡,今晚的消费我包了,是哥儿们,就别争。 子衡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感激得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老同学把他领到歌厅,递过麦克。嚎吧,扯嗓子嚎几声,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子衡的歌唱得实在一般。老同学唱得也不比他好,突然,老同学一摔麦克,就 咱俩爷儿们有啥劲?这唱歌需要激情,需要观众,咱这不傻帽吗? 你等着。说着就跑出了包房。几分钟功夫,领来两位小姐。小姐二十多岁,穿 着单薄入时,而且性感,一看就是那种耐寒动物,屁股和臀像受过专业训练似的, 有节奏地扭着,一边晃着你的眼睛,一边扭到你的身旁。 说吧,要哪个? 那一刻,子衡呆了,他没想到老同学会这样,尽管他也来过几次这种场所,但 他从没干过这样的事。他拽起老同学,你不想活了,你作死呢! 老同学哈哈大笑,你呀,你也太守旧了。咱给钱,她干活,谁也没强迫谁,各 取所需。 子衡走又走不出去,不走又如坐针毡。其中一位小姐已挨着他坐下。子衡这才 看了她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才发现这女人眼角已有了许多皱纹,没有四十,至少 也有三十五开外。 你的年龄也太大了吧?子衡擤着鼻子,鄙夷地说。 老同学走过来,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还挺挑剔,等着,马上换个嫩 的来。 果然换了一个略带几分清纯的女孩,只是皮肤黑了点儿。 老同学趴在子衡耳边,这个多花了半截票呢,你就好好享受吧。 老同学从容地领着那个女人进了旁边的一个侧门。剩下子衡和这个皮肤略黑的 女孩木头一样坐在沙发上。终于,女孩开口了,这么干坐着,你不觉得浪费吗? 浪费?浪费就浪费吧,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钱不是你的,可我的人是你的呀。女孩说着就靠了上来,身子软软的,球一样 滚到了子衡的怀里。子衡还没想好怎么办,身体在刹那间有了反应,火山爆发似的, 浑身燥热,好像积聚了多年的岩浆只等这一刻喷薄而出,一泻千里。释放,却是这 般迫切。 看来,坐怀不乱不是正常的男人能做到的。管他呢,老同学说得对,释放释放。 再说了,这个地方人不知鬼不觉的。 黑皮肤女孩轻车熟路把他带到另一个侧门里。子衡已经迫不及待,只眨眼功夫 就结束了,他已经无力控制自己,他不想这样快,这样快太亏了,亏了自己,亏了 老同学的钱。 子衡坐下来歇息,这才想起自惠走后他再也没接触过女人。和尚般的日子过得 久了,也习惯了。今天,这根神经再一次被撩拨起来,只觉得意犹未尽。子衡侧耳 听了听,那边没啥动静,老同学还没出来。子衡拽过那女孩。女孩用灵巧的手把他 推向了欲望的颠峰。女孩的技巧很娴熟,配合得无可挑剔。子衡这才意识到,这是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酣畅淋漓的性爱,让他彻底释放了一把。 子衡走时,女孩有点恋恋不舍。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全他妈扯淡,女孩 湿漉漉的眼睛里装的全是真诚,子衡的心疼了一下。 没过几天,出事了,子衡做梦也没想到,女孩第一个供出的就是他的名字。 他只去过一次啊,天地良心,只一次,可谁又会相信呢?子衡第一次感到力不 从心,一张嘴是说不来的,可谁又会同时长八张嘴呢。 嫖娼,因为嫖娼,子衡被停职了。 子衡窝囊,窝囊得喘不过气来。 梁姐气得捶胸顿足。子衡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女人了,你 也不能去那个地方啊,你不嫌脏吗? 梁姐用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像在揪扯一堆乱麻。子衡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 火,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有日子不见那个叫虹的女人了,子衡突然很想她,不知道她又去了哪儿,像雾 像雨又像风,她更像一枚美丽的枫叶,突然飘来,又悠忽飘走,梦一样。 停职的日子太漫长了,不比蹲监狱好受多少,尽管他没蹲过监狱,但他想,在 监狱里至少可以不去看那么多熟人的脸,熟人的眼神,不用听那些假惺惺一挤就出 水的安慰。 再这样下去,子衡会疯掉。 梁姐说,要是犯了别的错误,我给你活动活动,可这事,我想起来就恶心,你 还是在家安心改造吧。 外面下雨了。子衡想到了惠,惠浪漫,喜欢打着鲜艳的伞走在雨里,听雨打在 伞上的声音,看雨溅在地上的水花。子衡也打着伞走出去,雨是同样的雨,天是同 样的天,可独独不见伞下的那个人,子衡不仅悲从中来,长叹一声,自我感觉也挺 娘们儿的,又不禁在伞下勉强挺起腰板,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突然与对面的一个人撞了个正着,子衡一举伞一抬头,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是虹。 虹热情而且友好地请子衡去咖啡屋坐坐。 在雨里站着说话不成了一对傻子吗?虹就是用这句话说服了子衡。 咖啡屋里,子衡看到了虹尖尖的指甲,细长的脖子,光洁的胳膊,一切都是美 好的,但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有毒。女人是罂粟。梁姐可以去当哲学家或预言家。 子衡心想。 在想什么? 子衡苦笑,什么也没想。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们也太小题大做了,也怪你没背景,那些当官的,背地 里都干净吗?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似的。 子衡四下瞅瞅,小声点儿。 你这么好的人命都这么苦,我以后也不能再怨天怨地了。 怎么,你不幸福吗? 你看我像是很幸福吗?虹反问。 子衡的心紧了,他想起了梁姐的话,就起身告辞。 虹说,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送送你吧。 子衡没拒绝,送就送吧,就是碰上熟人又能怎样,自己反正也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