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省教育学院的边门出来,苏梓走得急,好像后面有人追。保安在门房的窗洞 里叫住她,问她是来干什么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太紧张了,喘了一口气,拿出学员 证给保安看,她们是才住进来两天的学员,保安还不认得。保安看过后善意地提醒 她,外面很冷清,出去小心点。这时是晚上八点多。 她谢过,走到门外,就像一架运转的机器突然断了电,依惯性再走几步,就走 不动了。她站门口,朝路的两边看了看,拿不定主意要往哪儿走。这里果然如保安 说的冷清,两边望去,看不到一个行人。这一带是成人职业教育区,正值暑期,除 了教育学院利用暑假给老师们办班外,其他学校都已放假。这些学校沿着一条古老 的内城河而建,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伴着小河蜿蜒而行,一边是河岸的护栏和柳树, 一边是各学院高高的围墙。路是弯的,看不到尽头。正对着教育学院的大门,有一 座小拱桥,过了桥,往前走不到十分钟,就是嘈杂的居民区,有各种商店。苏梓昨 天报到后,就到居民区里买了些日用品,但感觉很肮脏和混乱,现在没有心情再走 到那儿。可这两边,昏暗的路灯下,柳树魑魑魅魅的影子,又给苏梓极大的威胁, 她实在鼓不起勇气走过去。 为难的时候,她不禁有些生气:好像是我干了坏事!她想到宿舍里的情景,她 是又羞又恼。 苏梓匆匆跑出来是在逃避宿舍的尴尬,或者说是被逼出来的。同宿舍的李丽娟 来了一男客,两人的神态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们坐下不到十分钟,说话和动作越来 越放肆,全然不把苏梓的存在放在眼里。苏梓起先还客气地与他们寒暄几句,后来 看他们只顾忙自己的,她就退到一边看电视,本想躲出去眼不见为净,又不好意思 这样做。结婚以前她在学校住宿舍时,男朋友一来,室友就赶快跑出去,还挤眉弄 眼,好像对他们要做什么一清二楚,让苏梓很反感。所以,她觉得暂且留在里面也 是对他们的尊重。又想,如果他们真要做什么,应该会出去找地方,毕竟这是公共 场所,怎能凭白无故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同谋呢?她和李丽娟是昨天才认识的。 这个李丽娟已不是个年轻人了,苏梓不知道她有多大,看上去比自己还老,身 体已经发福了。她们都是来参加全省中师骨干培训班的,苏梓从花名册上知道她来 自一个山区小县,是县实验中学的教务主任,其他一无所知。这李丽娟是个大大咧 咧的人,她比苏梓晚到,天黑了才来,说是坐了一天的汽车。一进宿舍,她把一只 假登喜路的拉杆箱往墙角一推,踢掉鞋子,喊了声:“累死人了!”就摔到床上, 巴叉着两脚仰卧,膝盖支起,裙摆落到了腰间,整个大腿至三角区暴露无遗。苏梓 正好站在她的对面,此景尽收眼底,她赶快把脸别开。 李丽娟并不在乎这个,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地解乏,嘴巴不停地说话,一会儿工 夫,就把苏梓的情况问了个遍:香州一个一级达标校的副校长,35岁,已婚,丈夫 是个胸外科大夫,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家庭幸福,生活优越。苏梓老老实实回答了 李丽娟的提问,以为她也会把自己的情况作个简单的介绍,但李丽娟只是大叫着: “哇!那你的命怎么这样好!” 苏梓谦虚地说:“不是啦,我只是按部就班。” 李丽娟却大笑着说:“哈哈!那我们是两种人。” 苏梓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而笑,现在明白了,她们确实是两种人, 你看,才第二天,她就干起了这种事!稍为过度和忍耐一下都没有,还这样怕人家 不知道。苏梓想到昨天看到的一堆肉,龌龊的感觉还在,李丽娟咬着舌头“那、那” 的说话时尚,也让她感到特别别扭。 苏梓脸朝电视,装作认真在看,电视里正好也在演床上戏,她觉得自己看得这 么认真也太滑稽了,遥控器又不在她手上,一时没办法换台,她现在在房间里连动 都不敢动。但是,电视里的声音和后脑勺传来的声音遥相呼应,大概导演跟李丽娟 一样兴致高涨,一时半会儿不会完的样子。这时,听到李丽娟娇滴滴地叫着:“你 敢!你敢!”苏梓像被甩了两巴掌,“噌”地一下往外窜,鞋都没换,因为鞋在床 那边,要换得面对他们,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的。恼人的是,窜到门外,她还背 着手轻轻把门给带上,这一方面是习惯,另一方面是下意识,好像他们是不该受打 扰的。 一个人无聊地走到院子里,教育学院的空地很小,她没地方可走,宿舍楼里几 个窗户都有人在看她,她站不住,只好往外走。苏梓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受,怎么 会被赶出来,在黑暗中无处可去呢?她觉得现在真是脸皮厚的人得天下,以前听学 生说,大学宿舍里这种事司空见惯,蚊帐一放就可以做事,其他人照样看书、聊天、 听音乐,就跟没事一样。苏梓心想,这不跟畜生一样了吗?没想到这种事竟也出现 在自己眼前,她可没办法坐在那儿看电视,又不是畜生!她骂了一声,觉得那两个 人就是畜生。 这时,听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这不是……” 她定睛一看,认出是以前香州的副市长,姓朱,苏梓一下子想不起来他叫朱什 么。这位副市长分管文教,苏梓参加市里一个课题组的工作和其他活动时,跟他有 过接触,但属于远远观望的性质,苏梓以为他不会记得自己。 朱副市长几年前调回省里当教育厅长了,听说他从省里下到香州任职就是镀金 的,为的是后来的提拔。这位副市长是海归的博士,工作作风和待人接物与别的领 导迥然不同,加上学识渊博、儒雅俊秀,又是四十来岁年富力强的时候,在香州的 那一阵子,这位朱副市长真是倾倒了不少女同胞。苏梓就听到一些年轻的女教师公 开宣称自己是朱副市长的粉丝,而在一些近距离的场合,苏梓也目睹了一些有身份 的女性在朱副市长面前的失态。有一次,文化局的一位副局长,在给朱副市长敬酒 的时候,说话、神态完全变成了小女孩,敬过酒后竟出其不意地拥抱了副市长,令 在场的人瞠目结舌。朱副市长却临危不乱,他就势做一个定格的姿势,身子动都不 动,对着其他人半开玩笑地说:“给留个影吧,这么幸福的时刻。”大家笑起来, 尴尬化解了,女副局长也松手下了台。后来联欢的时候,朱副市长又主动请女副局 长跳舞,女副局长就规规矩矩的了。那一次苏梓印象深刻,对朱副市长敬佩有加, 但她是景仰,她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也不可能有联系。 现在,朱副市长突然出现在这冷清的地方,在跟自己说话,苏梓真是喜出望外, 她失声叫道:“朱市长!我是苏梓啊。” “对了,是苏梓。”以前的朱副市长,现在的朱厅长爽朗地笑着,说:“很好 记的名字,”他做了个梳头的动作,“我是朱子,”他又做了个弹指的动作,“彼 此彼此。” 苏梓也笑起来,想起他真的是叫朱子,她想到了跳棋,心情已经一片灿烂,刚 才的不快早抛到脑后去了。 朱子问她怎么会站在这里。苏梓指着身后的教育学院说,我来参加中师骨干班 学习。朱厅长说,哦,听说过这个班。又问来多久了?她说昨天才来的。 “你在等人吗?”厅长朝四周看看,看不到有其他人。 “没有。”苏梓不好意思说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赶快换个话题问:“您怎么 会走到这里?” 厅长手一挥说:“我家就住在这儿。”他看苏梓还是不明白,又解释道:“车 子开到前面,我看路边店里的葡萄挺诱人的,就下来买,买了葡萄又想剩下没几步 路了,不如自己走走,走到这儿,就看到了苏梓在等我。你说是不是天意?”说得 两人又笑起来。 厅长不露声色地把苏梓说成在等他,让苏梓又兴奋又难为情,与他的距离一下 子就拉近了。他晃晃手里提的塑料袋说:“既然是葡萄的缘故,又在我家门口,不 如请你到我家吃葡萄。” 厅长既像邀请又像命令,说得自然又有趣,苏梓本就无处可去,当然也很乐意 跟厅长一起切磋葡萄,便说:“不会妨碍您吧?” 厅长已经抬腿往前走了,他嘀咕了一声:不去才妨碍呢!苏梓听了心一跳,她 不太确信厅长说的话,默默跟在后面,心中有莫名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