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教育学院大门的右侧,有一条小路,进去是一座宿舍楼,楼前有花圃和停 车场,大概是教育厅的宿舍。厅长领她走到一个单元门,开了锁进去,里面只有一 部电梯,电梯的按钮1 以上就是6 ,依次到12. 厅长按了10. 苏梓明白这是专用梯, 是少数人用的。到了10楼,出电梯一看,果然是一梯一户,电梯间布置得像宾馆的 大堂,墙上、吊顶用了花梨木和墙布装修,上面有彩玻吸顶灯,墙上一盏枝形壁灯, 壁灯下有个木作花台,放着一个陶瓷花瓶和一束干花。柔和的灯光,温馨的气息, 让人心跳的宁静,苏梓好像到了一个不真实的地方,她感到自己有点紧张。 厅长开了两道门,揿了门边的电灯开关,然后做一个请的姿势,让苏梓进去。 进门要脱鞋,苏梓这才想起自己穿着拖鞋,她难堪极了,赶紧说:“刚才是逃出来 的,鞋都没换。” 厅长说,进去再说,进去再说。两人都进去,身后的门关上,苏梓发现里面也 静得出奇,似乎没有其他人,一下子又很不自在。房间是日式装修,木地板、榻榻 米、推拉门,放在墙角、门边各处的各式靠背、坐垫,使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房间 连成一片,像是一张随地可卧的大床,或者说,他们像是置身于一条床房一体的木 船上,只有他们俩人。苏梓浑身燥热,她感到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与厅长之间变 得没有空隙,很难对付。她脱口问:“你们家的人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显得很突兀。 厅长跟没事一样,径自进了门边的厨房,把葡萄放到水槽里泡着,他在厨房里 大声答道:“老婆出国了,儿子在北京读书。” 苏梓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太过敏了,好像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她不明白, 既然厅长知道家里没人,为什么还邀请自己来?正常情况下,一个领导是要避免这 样做的。但听他的口气,好像并没有这种忌讳,也许他真的很坦然,也许,人与人 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 朱子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说:“用水泡一会儿,去去农药。”好像苏梓真的 是来吃葡萄的。看到苏梓还站在门边,又说:“坐啊,自己找个地方坐。” 苏梓对自己的赤脚还很难为情,十个脚趾头都收着,两脚掌拱着不走路,她连 袜子都没穿。朱子觉得好玩,就打趣地问:“谁要抓你啊?让你这么狼狈。” 苏梓嗫嚅着说,不是啦,是同宿舍的人,来了个男的,他们,我不好意思…… 一说到这种话,好像触到了俩人都在躲避的事情,他们有点不自在,还是厅长 厉害,他马上笑着说:“你就给吓得跑出来了,连鞋都没换?” 她点点头。 朱子说:“可怜的。”他怜惜的目光正好与苏梓委屈的眼神撞在一起,俩人都 愣了一下,他不自觉又说了声:“可怜的小东西。”这一句是用英语说的,苏梓是 英语老师,而且她知道在英语的语境里,这样说是带感情的。 苏梓的头脑出了乱码,她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想一想,但就是想不了。房间实 在太安静了,安静得呼吸都像是艰巨的劳动,吸进去的是沉甸甸的感觉。朱子的话 又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俩人给捆住了,让他们无可逃脱。 朱子像换了个人,有气无力地说:“坐吧。” 苏梓说:“好。” 俩人同时要走,身体碰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抱在一起了,都分不清谁抱谁。 苏梓脸贴在朱子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脏“怦怦”地跳着,一种混杂着皮脂或是 汗水或是某种说不清的男性分泌物的体臭,散发出密集的穿透力,把苏梓身上包着 的一层壳击破了。她惊异地发现,壳里面包裹的还是个苏梓,只是这个苏梓看起来 有点陌生。她没想到,自己从懂事以来视若神圣、小心呵护的,其实还是个自己。 自己看自己,却像不相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变形、在脱落,潜伏在身上什么地 方的知觉像破壳的小毛虫爬了出来,伸张着触角和吸盘,在四处寻找目标,使她的 皮肤滋生出一种急切和痒感。 苏梓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玩的游戏,不知是谁唆使的,小朋友们趁午休老师不 在时,偷偷脱掉裤子,互相观看和抚摸生殖器,男孩看女孩,摸女孩,女孩看男孩, 摸男孩,好像是一件大家公认应该要做的事情,小朋友们一脸虔诚和认真,仿佛在 举行一种什么仪式。苏梓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看着睡同一张小床的男孩“阔嘴”的 小鸡鸡时,她对小鸡鸡的模样难过得快哭出来了。“阔嘴”却骄傲地把小鸡鸡露出 来,他要苏梓快点来摸,他说“你不摸就轮到我摸你了”。苏梓用两根指头小心地 捏了一下“阔嘴”的小鸡鸡,感觉像是妈妈用面团给自己做的小老鼠。苏梓刚碰到 小鸡鸡,“阔嘴”就咯咯笑起来,他的小鸡鸡也像伸出头来要咬苏梓的手,她吓得 赶快松开。“阔嘴”说好了,轮到我摸你了,他煞有介事地在她那里摸索了一阵, 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拉尿?”苏梓打了个哆嗦,刚才没流下的眼泪流了下来,她 咬紧了牙关。“阔嘴”看她在哭,问:“会痛吗?”她摇摇头。“阔嘴”不高兴地 说:“那你哭什么?那么爱哭!”苏梓喊道:“我才不是哭呢!”她感到有种东西 因阔嘴的抚摸长在那儿了,那种说不清是甜蜜还是难受的感觉一直留在那里。可长 大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即使恋爱时,即使跟丈夫做爱时,都没有过, 自己也完全遗忘了。现在,这种感觉却在厅长面前意外出现。 等她睁开眼睛时,看到朱子正在看她,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俩人都有点不好意 思。他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没说。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就起来穿衣服。 苏梓也起来穿衣服,他们各穿各的,俩人都避免身体不小心碰到,也没有话说。 收拾好以后,朱子请苏梓坐到餐桌那边,他端来洗好的葡萄。苏梓看到餐桌上 方的吊灯有一只小蜘蛛,在一根横在灯罩间的蛛网上走动。朱子也看到了,开玩笑 说:“嗯,是我养的宠物。”苏梓想,这家女主人可能不在家有一段时间了。 朱子把葡萄放在一个水晶托盘里,他在苏梓的前面放了一个装果核的瓷盘,抓 了几张纸巾给她,说:“吃吧。” 苏梓说:“谢谢!” 朱子坐在对面看苏梓吃葡萄,自己却不动。苏梓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嫌麻烦。 那你为什么要买? 不知道,看了喜欢,就买。 他摘了一个葡萄,剥好皮递给苏梓,说:“这葡萄皮很不好剥啊!” 苏梓想告诉他,这不是葡萄,是提子。可不知道怎么的,她没了说话的兴致, 两人突然兴味索然。苏梓对吃提子感到厌恶,她说,我该回去了。朱子说好。 苏梓站起来,走到门边穿拖鞋,又想到李丽娟,感觉很不好,她不明白自己为 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做了什么。朱子看着她穿拖鞋,犹豫着,在她开门之前, 再次拥抱了她,低声说:“对不起,苏梓。” 他们并不熟悉,叫对方的名字还不自然,苏梓感觉他抱得也很僵硬、很勉强, 就挣脱了他的手说:“不要再说了。” “好。”朱子如释重负,竟然笑了。 他的解脱让苏梓一阵刺痛,她感到他急于摆脱自己,便说:“你不要送了,我 自己走。” 朱子马上说:“好,我就不送了。” 苏梓冷冷地说,不用。 朱子感觉到她的不快,似有些过意不去,手又抬起来想拉她,但在中途收回去 了,只说:“路上小心点。”就送她进电梯。 苏梓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