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扎左突右奔忙了一夜,总算御狼于羊圈之外,直到东方即白,狼愤然离去, 这个结果让巴扎满怀了不辱使命的自豪感。可是整个上午,巴扎都没有机会向主人 邀功,兽医带着乡里旗里的畜牧科技站的头头脑脑,一帮又一帮跑到它家的毡包前 边,来看那些一夜之间起死回生的羊。他们也不怕冷,东一堆西一伙。站在雪地里 热烈争论,最后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是狼救了羊的命。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得尤其肯定,他认为连天的大雪消灭了天地间的一切色 彩,连羊自己身体上的毛色,都由晴天里肮脏的浅黄变成了清洁的纯白。羊在这一 片迷茫的白色中,像人得了雪盲一样,患上了一种叫作雪癔的兽类精神病,进入了 充满巨大恐怖的无色虚幻世界,不吃不喝不叫不动。在这一切静止的过程里,羊必 将因衰弱而衰竭,直至死亡。人们很难想象,致羊于死地的,是雪;而更让人不能 置信的,是狼的出现惊醒了梦魇中的羊群。同伴酽红的鲜血带着浓浓的腥气,滴在 白茫茫的雪地上,形成了刺目的色差,全面刺激了羊的视觉、听觉、嗅觉,狼的尖 牙利爪,把生存的威胁从遥远的天边带到它们的面前,唤醒了它们意识深处的求生 欲望。除了几只葬身于狼腹的倒霉蛋,经历了狼的突袭之后,大多数羊的雪癔不治 自愈。 眼镜的话让巴扎觉得很不中听,照这个人的说法,巴扎昨天晚上跟狼搏斗了大 半宿,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是在帮倒忙了,巴扎生气地叫了两声,可是没人搭理它。 幸好还是有的人跟眼镜看法不一致,可惜他只是个小字辈,说起话来底气明显不足。 那个瘦长个子的青年人说,这个说法太离奇了,我们谁不知道狼是羊的大敌, 难道天敌之间还有强者拯救弱者的奇迹发生吗? 果然眼镜一开口就占了上风,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大通,把大家都给镇住了。 眼镜的话巴扎不可能全都听得懂,但有一点它算是弄懂了,狼也是不能全都消 灭光的,要是一只狼也没有了,羊和人也都活不好了。这些话实在让巴扎太郁闷了, 打从娘胎里一落地,它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使命,就是为主人看 好羊赶走狼的。没想到眼看成了只上年纪的狗,却听说原来羊不光离不开狗,有时 候同样也离不开狼呢。这让它怎么能愿意相信呀。 巴扎特刖希望那个瘦长个子反驳眼镜的话,也好对自己一辈子忠诚的事业有个 说法。可是瘦长个子辜负了巴扎的希望,马上人云亦云地说,真是不看不知道,一 看吓一跳,生命之间的关联太复杂了。 这天晚上,雪后大晴,久违的月亮又圆又大,把宽广无限的雪地映照得如同白 昼。老狗巴扎像往常一样,在羊圈周围转了几圈之后,在栅栏门前卧下了。既然主 人没有吩咐它放弃看守羊群的任务,它就得一如既往地守护它们。 半夜时分,它又嗅到了狼的气息,还是那条讨厌的老狼。要是在以前,巴扎肯 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起来冲过去狂吠~番再说,可是今天晚上,它有一点犹 豫了。巴扎听到那只老狼,正悄悄绕过主人家的毡包和羊圈,朝邻近的牧民家跑去, 巴扎不知道那家人的羊群是不是也患上二了雪癔症,正等着老狼去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