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从出租车下来,转向楼的一侧时,听到有人叫他。他看到她从出租车的逆反 方向朝着这里急匆匆地走过来。说不准是她穿着大红色的羊毛衫映衬的,还是走急 了或是掩饰着什么造成的,她的脸红了起来,有种娇态,很好看的那种。 你看看,我还在那面路口等你来着,谁想你从后面过来了。 真是变了,我挺相信自己的记忆,不曾想还是犯了个错误,绕了一圈,才找过 来的。 她笑了笑,有了点责怪的口吻,说,那也不应该记不得那条正路哇。 他也为自己的不争气惭愧地笑了笑,眼里带着笑意看了看她,感到羊毛衫穿在 她的身上显得挺饱满的,有了成熟女人的味道。 上楼时,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说些他俩熟知的与楼梯有关的情节,这样他发 现自己的许多模糊的印象,逐渐地清晰起来。 是呀,是没变吧。声音从后面传了上来。轻柔柔的。 看到门那一刻,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不知该不该敲门,这时的她看 透了他的心思,就说,看看,忘了吧? 他看出了她的表情有了挪揄的成分,有些难为情,不像是这家的……门,好像 是……不是这样的。 这是防撬门,后加上去的。是防贼的。原来那门在里面哪,双加料。她说着话, 用手去敲门,敲在铁制的防撬门上,暴出一个个空洞洞的声音,在楼洞里嗡嗡作响。 门洞开了,露出了一张有着年龄的女人的脸,她含着老人特有的那种笑,说,来了, 听说你要来的,进,进吧。 他说出话来讪讪然,说着“您老身体好吧”的问候用语,走了进去。看到地上 镶着地板砖,白瓦瓦的,他蹲下身去换鞋。娘俩都说不用换了,却谁也没有阻止他 的意思,这样他很自然地换下了鞋,穿上了常见的那种拖鞋。 她喊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里屋跑出来, 好奇地望着他,显出陌生感来。她就让孩子喊他叫舅舅,小女孩听话地喊了,稚声 中还含着某种天真。他答应时,女孩在他的眼神中有些凝重,他感觉得出女孩与她 妈所有的相像之处,随之而出的是与女孩长相有关的问题。 他坐在仿皮一类的沙发上,就生出一种真实感。顺手拉过小女孩过来,似乎对 孩子说,又像对别人说的,是姥姥带着吗? 不。在托儿所。今天没去。老人说。 妈妈说,有客人来,就不让我去了。也没见客人来呀。女孩抱怨着。 舅舅不就是客人吗?她说话时。还瞥了他一眼。 舅舅不是家里人吗?怎么会是客人呢?小女孩在考虑一个与大人不相干的复杂 问题。 这孩子,这么多事,玩你自己的去。她说话时,又瞥了他一眼。他看到她的脸 红了红。 你属什么的?他问孩子。 属龙的。女孩做一个顽皮的表情说。 属小龙的。姥姥一旁补充道。 这孩子,告诉她多少回了,属蛇的,她就是不那么说。她姥姥告诉她属小龙的, 她就只想属大龙,不想属小龙了,也不说属蛇。你说气人不。她含着笑说。 那么你明年该属什么呢?他又问孩子。 属……显然孩子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还是做山一番思索的神情,才说,属猫的。 几个人都笑了,气氛活跃起来。 你还是那么有意思,喜欢开玩笑。老人说。 哪呀,现在装得很板,这样的玩笑机会不是很多。他的心情很愉快。 你老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又扯回到进来时对老人说的话题上来。 哪呀,老了。 不老,不老。 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还不是这几年练的。正在沙发对面床上坐下来的她对他玩笑了一回。他对她的 话总是很敏感,经她这么一说,他脸上现出几分尴尬,讪讪然地觑了她一眼,流露 出怨艾的意味。 她也体会出这一层意思,有些掩饰地站了起来。 当着他的面脱下那件红色的羊毛衫,在她双臂上举时,他有意地流连了她一眼。 她脱下红色羊毛衫,便露出了里面另一件蓝色的羊毛衫,这时才看出她一些棱角来, 婷婷玉立的模样,刚才饱满的印象不过是穿了两件羊毛衫制造出来的一种假象。 她在他眼中出现穿蓝色羊毛衫的有种新鲜的形象对他笑笑,说,买了几条鱼, 我去收拾出来,你跟我妈坐坐,唠唠嗑。她又歉意地笑笑,从他身边走过去,去了 方厅。小女孩挣脱下来,随了出去。 他喊了一声什么,眼光却追随着她的一双腿错落有致地出去,他觉得那双腿还 是很健美,不过已经过于丰满了一些。 与老人的话题显得轻松得多。老人介绍着家里所有人的情况,他听起来脸上显 出欣喜的表情,他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不陌生。有着异乎寻常的熟悉。他不时地 提出某个人的名字,表现出他的关注,得到了答复,他很快就有了满足后的愉悦。 总是很深刻地感慨出某种遗憾的语调。 您老的身体好,这一大家子人,天南地北的。占了大半个中国,常常到儿女家 走走,多好。他表情生动地说。 也是的,趁着能走动,我也真想去走走,但就是放心不下这个老闺女,还是愿 意在这里呆着,这才是我的家。老人说出了有家的那种幸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