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风变成了狂风,它在隆安市场门口打着转,把附近残留的尘土卷到上空,像 铆足了劲的怪兽,将顶上的铁皮招牌吹打得咣咣作响,仿佛非要把它搞落下来才算 罢休。我定了定被它吹斜的身子,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天空像一张无边漆黑的 幕布,幕布下覆盖的是狂风。妈妈说过,风是雨的头。看来要下雨了。 我买了一条三米长的麻绳,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这就够了,电视上那个男人 用的麻绳也这么粗。我弓着腰紧紧将它搂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大风会将我们吹到 天上去。尽管风很大天很凉,但我紧握着麻绳的手心却浸着汗,像是在向我亲密的 战友释放心中狂热,感染着它的激情。 憋了半天的大雨终于泻了下来。雨太大了,雨水打落下来,地上直冒烟。路灯 的光束被击得连不到一块了,也击得我睁不开眼睛,瞅不清周围的物体。尽管这样。 我还是笃定,雨再大,今晚也不会阻止徐莉从我家消失。 其实,开始我不想真杀她,目的只是把她吓走——只要她很听话地离开我家, 离开我爸爸,我不会动真格的。没想到,她听到我说的那句“再不离开我家离开我 爸爸,我就不客气了”的话后,她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鼻子冲我笑了几声。 我生气了,轻轻拍了拍藏在腰里的麻绳,又警告了她一遍,你,你笑啥,再笑我真 不客气了。她眯着眼上下打量我一番,轻蔑地从身体里顿出个“哼”字,说,小孩 子家也学会这一套了,告诉你,我可不是吓大的。 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被她气得躁动不安,麻绳也忍无可忍了,它正在我肚皮上 愤懑地颤抖着,好像催促我赶紧下达命令一样。我低头咬着嘴唇,希望徐莉看到我 的愤怒而顺从我的意念。结果她没有,不但没有,而且蔑视我的存在,继续在妈妈 曾经坐过的小凳上洗着她肥肥的脚丫子。没办法,箭在弦上,它只作了短暂的调试 已然而决绝地向目标射了过去。 当我认定徐莉将会必死无疑的时候,她的生命力却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坚韧一一 她丰硕的屁股连同身体蹲倒在地,洗脚水被她蹬洒出来,而那条愤怒的麻绳只在她 脖颈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就被她的双手挣脱。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致命 的错误:我不是电视上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尽管我用尽了全力,但我的力量却决 定不了徐莉的死亡。反之,徐莉决定了我身体的疼痛——她急速地爬起来,用她还 没洗过的脚丫子狠狠将我踹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比窗外暴雨还疯狂的反击。我希望 这是在梦中,但前所未有的疼痛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的鼻孔流出了鲜血,成咸的: 身体像被刀绞,疼痛难忍,泪水让我看不清那张刚刚残疾的愉木方凳,耳朵里充塞 着徐莉愤恨的谩骂……我累了,徐莉也累了。她喘着粗气最后骂一声那句我熟悉的 “他妈的!”我想她一定也是跟爸爸学的。爸爸在电话里也这样骂了我。电话是徐 莉打的,她把我所做的一切告诉了爸爸,还责令在外地出差的爸爸赶紧回来,不然 这个家她不呆了。她将电话撂给还在地上蜷缩着的我,我多想告诉爸爸别回来。但 是,爸爸说,他妈的,小崽子你等着,老子现在就回去……爸爸还没听到我的骂声 就挂掉了电话,徐莉将给我留的晚饭倒进了垃圾篓,之后迅速把自己反锁进像堡垒 般的卧室里。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整个世界除了暴风雨的声音就是我痛苦的呻吟了。我 试图爬起来,但疼痛仿佛占据了支撑我站立的骨头的位置,我未能如愿。同样躺在 地上的那条弯曲的麻绳,它的身上沾着我的鲜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打败的 兵。我想抚摸它,可我感觉和它之间那段短短的距离长得吓人。 我不敢想象明天,因为天气预报明天仍是暴雨。但是雨再大,明天爸爸也会回 来的。那就意味着这一切还没结束。是的,没有结束。爸爸在我的梦中提前回来了, 只是他见到的是已经死去的我。他看着泥水中我的尸体伤心地哭了。妈妈也哭了。 爸爸终究是爱我的,他一气之下将徐莉赶出了我们的家:他也是爱妈妈的,因为我 欣喜地看到他搂着妈妈,为妈妈抚去伤心的泪水,并安慰妈妈说,我们再也不分开 了,永远不再分开……爸爸的话让我幸福的泪水伴着甜蜜流泻出来,我想我该活过 来了。就在这时,徐莉那张狰狞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咆哮着骂我:他妈 的,让你装死……她突然拿起那根沾有我的鲜血的麻绳,圆瞪着那双让人恐惧的眼 睛,勒向我的喉咙…… 我醒了。 夜黑如墨,雨声依旧。极大的失落让我倍感孤夜的阴冷,我已不再奢望阳光来 温暖我的身体,也不需要阳光来照亮眼前的路,我将继续向着我的梦想出发……想 到郭老师的话,想到同学们的轻蔑的目光,想到我曾经幸福的家,我的脑海中不禁 有种声音在不停回荡:坚持到底,梦想终能成真……于是,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身不由己似的缓缓向窗口走去……直到我的身体从第十五层楼飞速下落的时候。我 仍然坚信,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