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夜回到家,伴着除旧迎新的焰火升空和爆竹炸响,我开始写新春第一篇日记。 写着写着,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万物之间的关系神秘莫测,生命之 间的关联更加复杂微妙,难以用某种常识或者逻辑概括,一切都因时因地因条件而 异。一般说来,天敌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对抗的、残酷的、水火不容的,但另一方面, 残酷的对抗又是动物进化的最有力的推手,逃和追的运动,训练了动物的体能,躲 和寻的过程,启迪了动物的智慧,最后能在天敌的追寻下得以留存的,必定是这一 种群中的优秀分子,它们的基因遗传保证了整个种群的质量。从这个角度说,天敌 也是天助,是相辅相成互为依存的条件,天敌的对抗与依存维持了生态的平衡,也 是它们各自的族群得以延续的保障。 等到窗外的喧嚣渐渐归于黎明前的寂静,日记上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几页字, 按我的理解归纳出天敌现象的几大类。 第一类:在相对自然的环境中,仍然以相互消灭,又相互滋养的方式存活的物 种。亚马逊河流域的鱼和鸟,就是以杀戮的方式,创造了世世代代同生共存的奇迹。 亚马逊河涨水的季节,靴嘴鹳的幼仔被妈妈喂得圆滚滚的,稀疏的绒毛还没有 将粉红色的皮肉全部遮盖住,但是它们已经不安于呆在越来越拥挤的窝里了,胆子 大些的开始扇着羽毛未丰的翅膀,颤巍巍在阔叶林的枝头跳动。它们并不知道这样 莽撞的行动,意味着夭折的危险正在临近。果然有的幼鹳一不留神,踩上柔软得撑 不住它肥胖身子的细枝,噗嗵一下掉进树下的河水。顷刻之间,幽静的河水里腾起 一股带着血泡的波浪,幼鹳的身躯在血浪里沉浮了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 河水的帐幔又被某只无形的手拉上了,一个生命消失的秘密永远沉在了水底。初涉 世事的幼鹳们,对河水中的谋杀一无所知,依然迈步在树枝上行走,其中的一些不 幸再次失足落水,酿成无法弥补的惨案。 每年,在亚马逊河的原始森林里,到底有多少鹳、鹭、鹈类的幼鸟,以这样的 死法喂养着河水中的食人鱼,没有谁能统计得了。这条河中靠成群结队的力量,能 在几分钟之内,把落水的牛羊甚至是人啃成一架白骨的嗜血之鱼,其实种类繁多, 只不过被统称为“食人鱼”而已。它们生性凶恶贪婪,长着锯齿一样的尖牙,每当 出击大型动物,必将群起而攻,把猎物团团围住,你一口我一口,从猎物身上撕下 肉块,直到片皮无存。动物学家曾经拿一种叫比拉鱼的家伙来做实验,发现它虽然 体长不过20厘米,但其坚硬的牙齿可以轻易在铁板上咬出凹痕。 鸟在树上,鱼在水中,鸟劣鱼优的态势,似乎无法逆转。孰知等到亚马逊的枯 水季节一到,食人鱼的末日也随之来临。这些长得膘肥体壮的恶鬼们,除去一部分 先知先觉者,跟随着最后的潮汐撤离,大部分都被搁浅在沼泽般的河床上。而此时, 树上的鸟儿们,已经度过了它们危机四伏的幼年,进入了身大翼长的成年期。现在 搁浅河床上那些奄奄一息的鱼,自然成了它们餐盆中的好菜,只要它们谁有食欲有 兴趣,都可以飞扑而下,爪到擒来。远远地看去,那些白色、灰色的大鸟,此起彼 落,悠闲无比,把一场狂吞食人鱼的盛宴,吃成美不胜收的舞林大赛。等到来年涨 潮的时节,它们的后代又将有多少葬身鱼腹,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要紧的是,把这 些毫无抵抗能力的鱼,吃下去,尽可能吃得多些,再多些…… 第二类:如李允正在发愁的,天敌的链条因为外力的干预发生断裂,导致整个 运转失灵甚至停顿,造成生态失调。内蒙古野狼的生存状态,也该归入这一类。 呼伦贝尔草原曾经野狼成群,对当地畜牧业的发展构成威胁,牧民们因此组织 大规模的猎捕野狼活动,使野狼的数量锐减,剩下为数不多的狼也藏进了深山老林, 不敢在草原上以羊为食了。可是,就在羊群数量不断增加的时候,野兔也以惊人的 速度繁殖起来,野兔和牛羊争食牧草,导致草场急剧退化,草原面临沙化的危险。 人们面对无处不在的野兔,才想起前先是野狼替他们控制了野兔的繁殖,保护着草 原的正常生态。从此牧民对野狼也宽容多了,不再见狼就打。 第三类:在特殊地理环境下,固有的天敌关系被生存需要强制改变,使参与各 方的身份随之出现了不确定性。 东道主叶未曾是学生物学出身的,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到一个大湖中的小岛上 去搞生态调查。当地老百姓告诉他,他们二十年前上岛开荒的时候,岛上老鼠特别 多,而且不怕人。人们捉了猫上岛去养,两年后,猫繁殖到了几十只,老鼠几乎没 有了,猫开始吃饲养的鸡。人们为了治理猫,想到了狗,用狗来看管鸡,不让猫吃 鸡。狗管住了鸡,饿坏了猫,半年以后,猫已经很少见了。有一天人们发现,狗开 始追鸡。 第四类:天敌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原先固定对应的组合变得混乱,有的已经到 了乾坤颠倒的地步。其中第一种情形是天敌之间可以和平相处,第二种情形是同类 动物之间开始自相残杀,成为新的天敌。 前一种情形曾发生在猫和老鼠之间。一段DV纪录,足以让我们相信迪士尼出品 的动画片《猫和老鼠》里边,老鼠戏猫的情节绝非虚构和想象。 一只被细链子拴住的猫,遇到了一只大老鼠,那老鼠顺着细链子往前爬,像过 铁索桥的战士一样,毫不畏惧地爬到了猫的头上。猫表现得很绅士,一动不动地呆 着,仿佛怕自己一变姿势,就会把这个不速之客惊着。老鼠更加放心大胆地爬行, 从猫的头部顺着脊梁跑到它的背上,接着抓住猫尾巴玩耍了一阵,再次蹿上了猫头。 这回猫有点不耐烦了,却仍然很克制地转动着脖子,想把老鼠轻轻撇下身去。老鼠 看样子并不想离开这个软和的座位,在猫头上随着转动的节奏调整着方向,坚持不 让自己掉下去,有几次差一点失足,又立马攀着猫的耳朵和胡须,恢复了盘踞猫头 的优势。总之,猫鼠双方周旋了十几分钟,老鼠就像寄生在猫身上似的,安安稳稳 地住了下来。 有人估计可能是生物工程出的怪,修改了猫和老鼠基因,造出了这种不怕猫的 老鼠和害怕老鼠的猫,也有人认为是宠物猫长年吃着人工配方的猫粮,已经被添加 剂搞得嗅觉混乱,不知道这到处乱爬的小东西就是它们祖先碗里的口粮。 后一种情形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美国。当时,美国生物学界策划了一个将灰 狼重新引进原栖息地的保护计划。此前正是由于人类的捕杀,灰狼作为一个物种几 乎在美国48个低纬度州绝迹,被列入濒危动物行列。再引进似乎是人为地纠正前人 错误的一个自省行为。然而,且不说灰狼在被保护人员“绑架”迁居的时候,其个 体所受到的惊吓、关押和伤害,当它们出现在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地区时,另一种 体形小于它们的丛林狼,又随着灰狼的现身而消失。据研究人员观察,90年代末, 由于灰狼的重返,拉马尔山谷的食物链发生了变化,丛林狼一部分被灰狼捕食,另 一部分被迫逃亡,数量急剧减少,以至几乎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