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石寨经常守牛的是一些像三嫂那样已婚的妇女,没什么姑娘家。大多数的姑 娘家都去广东打工了,没去的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我自然不愿对她们多看一眼。 那些结了婚的婆娘们的嘴多是没遮没拦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很能逗人惹人,撩 拨得人心里痒痒的,我也只好尽量避开她们。只有三嫂例外,她有时也逗我惹我, 但不像别的妇女那样粗鲁,三嫂上过中学,有文化,她能把话说得含蓄些,我想我 不讨厌三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三嫂比她们都年轻和漂亮。这个原因很重要, 致使我后来差点儿走火入魔。当然守牛的不只是长头发,年轻后生仔还是有的。其 中经常在一起的就是三多,他是村长的儿子,长我一岁,也还没有老婆,跟我一样 急着找老婆。他跟我不同的是家里条件好,很有钱,只是书比我读得少,初中未毕 业被学校开除了。听那些婆娘们说这个三多有时候很精明,但更多的时候比我还憨, 譬如前年他去相亲,未来的丈母娘问他整天怎么不说一句话,他竟直套套地告诉说 是他娘叫他别乱说话,他就不敢说话。婚事最后自然就吹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 同我一样是个光棍。三多却告诉我,他其实不是真的找不到老婆,而是想找比那个 更漂亮的。他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呢!我当然只是照例笑笑,并不去过多地盘问他。 就这样我跟三多成了挺合伙的伴儿,我们经常一同放牧,一同玩耍,凑得拢来人时 也打“三打哈”或“翻三皮”赌烟。三多抽的是比我们高一两个档次的带把儿的好 烟,但他常爱做“哈宝”,而且手气痞,是个“送货同志”。输给我们,三多极慷 慨,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但他烟瘾大,反过来又跟我们讨烟抽。我们有时也抬杠, 常常是在词儿上发生纠纷,他不同意我把守牛称作放牧。他说你没看过电影吗,草 原上一个人骑着马儿守几百头牛和羊那才叫放牧呢。他特别反感我把青石村叫作青 石寨,说那样的话他爹不就成了寨长,他爹明明是个村长嘛。县委书记也叫他刘村 长的。我虽然读了很多书,写过一些诗,但我就是说不过他,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 有。更多的时候我们把牛儿放在山坡上,然后就满山岭乱窜,寻找有没有别寨的妹 子放牧。要是老远看到了一个,我们就唱山歌。一开口便是: 娇妹生得白又白 好比园圃白菜白 白菜长大有人砍 娇妹长大我来接 有时候也唱: 天上起云云重云 地下灰尘重灰尘 娇妹洗碗碗重碗 娇妹床上人重人 三多长得高高大大,是一表人才的模样,也许是他底气充足的原因,山歌唱得 极好,拖腔拉调,有板有样,一段词儿从口腔里出来,仿佛不是唱的,而是泻出来 的,行云流水一般,尾音往往还要在山谷里回荡许久,然后才慢慢飘散。相反我人 长得矮小萎缩,唱出来的声音干涩无力,而且因为太局促,嗓门放不开,常引得三 嫂她们放肆地笑。因为找老婆的心情太急切,常常记着三哥的三字诀之一的“不怕 丑”,也就不怕别人笑,总是大胆地唱。 但每次歌子唱出去了,却几乎没得到过回音。有一天总算得到了回音,是对面 山坡上答唱的,喜得我跟三多拼命地跑,也不管荆棘扯破了衣裤,尖刺扎在手上脸 上,像长跑时争冠亚军那般往对面坡上奔,到了那边看到的却是一个奶子又大又圆 的小媳妇。原来她是在逗惹我们两个大孩子,把我跟三多气得半死,回来的路上骂 了老半天娘。三多怒气难消地对我说,要不是有你在,我就在草丛里把她搞了,那 女的肯定骚!我没声好气地说,你现在还可以去呀。三多嘻嘻地笑,你搞过女人吗? 我脸腾地一下红了。你搞过?搞过,现在老想搞那事。三多说得我脸红得更厉害了。 冬日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骚动的季节。在暖洋洋太阳的照耀下,躺在毛绒绒的干 草丛中,眯着眼睛看牛儿甩着尾巴打着响鼻安闲地吃草,本来该有说不出来的舒适 和惬意,但山坳上不时响起的唢呐声和时隐时现的迎亲队伍,以及三嫂撅着圆滚的 屁股老在眼前晃来晃去,咄咄逼人,令我招架不住,内心常常升起一些莫名的冲动, 让人心里难受得要死。三多比我更难受,他说你没搞过还好一些。我厌烦地说你能 不能说些别的!我望着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憋着的一个喷嚏老是打不出来。 三多又问我,你谈过恋爱吗?我说我爱过别人,没谈过。光爱有屁用,要谈!三多 像是陷入了美妙的回忆中,他说我谈过,那女的好漂亮的,是我的同学,叫菊妹。 菊妹你认识吗?我说我不认得,听都没听人说过。三多很遗憾地说你应该听说过, 白石坳支书的女儿。我说白石坳隔青石寨五六里远,我从没进过他们寨子。突然我 发现新大陆似地说你搞的就是菊妹吧?三多脸刷地红了,嘟囔着不肯说。我说你肯 定搞过她,是不是?三多的脾性我知道,没有的事他常会说出有来,有的事就更会 供认不讳。望着三多脸上又多了一层颜色,我莫名其妙地更加高兴了。只是……谈 过,在中学时,后来……三多结巴地解释。我说我只关心结果,后来呢,你们怎么 没成?三多说菊妹她下广州打工,已去一年多了。我就有些伤感了。不知是为三多 感到伤感,还是为自己不能见到菊妹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