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吃饱了饭,来了精神,小王娜像一只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的 小老鼠,跑东跑西,把客厅变成了她的游乐场。织毛衣的高晓君警告她不要这样, 要求她最好坐下来看电视。王娜哪里听得进去,一会儿跑到王国栋的房间里去和爸 爸捣蛋,一会儿跑到厨房里收拾碗筷的外公身边,给外公的嘴巴里塞上一粒旺旺小 馒头。 小孩子闯的祸真是说来就来,只听见轰隆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倒了,小 王娜已放声哭了起来。高晓君、王国栋还有老高几乎是同时扑到了出事地点。是在 客厅的拐角处,放兰花的吊凳被小王娜绊倒了,兰花带枝带土散了一地。高晓君吼 道,叫你不要跑,可你偏偏跑,这下好了,闯祸了吧。老高抱起了小王娜,抹去王 娜的眼泪,上上下下地检查小王娜有没有伤痕,还抬头用目光剜了高晓君一眼,意 思是你怎么不先管你女儿呢?王国栋没有说什么,他在抢救那盆兰花,这兰花是解 佩兰,是他老爸养了多年的名贵品种,因为搬新房子,已中风的老爸坚持送了这盆 最值钱的解佩兰。 老高把小王娜带到卫生间,替她洗了脸,又检查了一下,的确没有受伤。小王 娜也很快不哭了,不再乱跑了,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电视了。不过,仅仅看了十多分 钟,就看到了满脸严肃的王国栋走过来了,拉起她,什么话也不说,用力揍她的屁 股。小王娜再次哭了起来,那哭声比刚才摔倒时的哭声更为尖厉。 小王娜的事件把星期六的晚上搞得一团糟。王国栋把小王娜惩罚完,就把自己 关到书房里,继续和看不见的网友打牌了。小王娜的安抚工作当然是刚刚收拾完厨 房的老高完成的。老高哄骗小王娜的方法很简单,说明天带小王娜上街,到花鸟市 场,给小王娜买一盆金鱼。听到外公的许诺,小王娜破涕为笑,又看起她最喜欢的 麦兜了。 把小王娜哄高兴了,老高却不高兴了,他跟高晓君说他明天给小王娜买完金鱼, 他就回家。高晓君很惊讶,问,不是说好了住十天的嘛。老高说,看到你们住得这 么好,我就放心了,再说,你妈妈也需要我回去,她每天打腰鼓打得那么辛苦,回 家要吃饭的。高晓君说,是不是王国栋刚才不尊重你了?老高说,不是,这里是王 家,住在这里的应该是王家老人嘛。高晓君说,爸爸,我晓得你一直不满意王国栋, 可你也要考虑我的感受。老高听了,也说出了心里话,晓君,你晓得我为什么要给 你钱装修?为什么要到你们家住下来?就是怕你被王家欺负。高晓君说,你太多心 了。老高伤感地说,我多心吗?你看看今天王国栋的样子,简直就是法西斯。你长 这么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高晓君说,小孩子都是要教育的。老高说,你不晓得 他是打给我看的。高晓君说,不是。老高说,怎么不是啊,这是我还在场啊,只怕 日后我一死啊,就没有人给你撑腰了。高晓君听了,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有同感, 眼圈就红了,头偏了过去,客厅里只剩下了麦兜嗲嗲的声音。 当晚,老高怎么也睡不着觉。又失眠了。上一次失眠是高晓君在医院临产,再 上一次是高晓君结婚的那个晚上。老高实在想不透高晓君为什么碰上了王国栋这个 小人。说到底,还是王国栋会伪装,高晓君看不透这个人。这个小阴谋家,婚前欺 骗高晓君,婚后又欺压高晓君,还有他的外孙女,妄图骑在母女头上作威作福。 老高越想越睡不着觉,起来上了一趟卫生间,刚准备回屋,就听到高晓君的房 间里有哭泣声,老高一惊,听了一会儿,不是高晓君在哭,而是小王娜。都怪王国 栋手重。老高又在心中的属于王国栋的账本上记了一笔。 老高好不容易迷糊上了,后来还是被一声惊叫吓醒了。听上去,好像是高晓君。 可仅仅一声,再也没有了。在老高的想象中,高晓君正在为小王娜的事件和王国栋 打架了,王国栋这个小狗日的手太重了,高晓君肯定是忍不住了,叫了一声。老高 又上了一趟卫生间,女儿的房子里没有声音了。 第二天老高是被小王娜叫醒的。小王娜完全不是昨天晚上的样子,简直就像一 只小鸟,唱着歌,叫着外公。老高很是不好意思,前几天都是他起床给小王娜准备 早饭。老高问小王娜,妈妈呢?小王娜说,妈妈在厨房,爸爸在睡懒觉。老高一听, 心顿时悬了起来。晓君肯定是怕他晓得他们夫妻吵架了。这个女儿,从小就内向, 嘴巴还犟,外面遇到什么事件从来不告诉他们。 吃早饭了,老高瞅了一眼高晓君,似乎看不出吵架的痕迹。不过看得出来高晓 君有话要说。老高立即叫小王娜去叫爸爸起床,支开了小王娜。高晓君低声说,爸 爸,今天你不要给王娜买金鱼了。老高说,为什么?高晓君说,他可能……被吓着 了。老高就想起了夜里的那一声惊叫,问,我昨天没有吓着她啊。高晓君说,不是 她,而是王国栋。 高晓君说,你不晓得,王国栋家是从来不吃鱼的。老高看着高晓君,似乎是在 撒谎呢,估计昨天晚上还是吵架了。高晓君又说,你可能不晓得,王国栋家为什么 不吃鱼?王国栋前面有个宝贝姐姐,比王国栋大五岁,喜欢吃鱼,她还去钓鱼。有 一次,她就掉到水里,淹死了。找了几天,找到了,肚子里全是鱼。老高觉得这个 故事听过,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听过的。高晓君怕父亲不明白,继续补充道, 鱼在王家是个禁忌,我也是到他家后才晓得的。老高想问,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啊? 但老高忍住了,如果不是他昨天晚上的西湖醋鱼,他们夫妻就不会吵架,这么一想, 他又想回家了。 王国栋被小王娜叫起来了,他趿着拖鞋走出来,一副小痞子的样子。老高想, 还是不能走,再观察几天。反正下一次他再来王家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呢,高晓君 说是王国栋发出了尖叫,可昨天晚上真是这个小痞子小骗子发出尖叫的吗? 小王娜吃完早饭,就要拉着老高上街。她还记得外公要给她买金鱼的诺言。临 出门的时候,老高看到高晓君对他眨了眨眼睛。老高懂得女儿的意思,不要给小王 娜买金鱼。 老高和小王娜再回来的时候,王国栋和高晓君都出去了。老高没有给小王娜买 金鱼,而是买了螃蟹。刚才老高带着小王娜在农贸市场上转了几圈,的确没有看到 金鱼,看到了小王娜所说的“唐老鸭”,其实就是鸭子而已。老高其实哄骗了外孙 女,农贸市场哪里有金鱼啊,不过是为了给小王娜一个交代,他索性把小王娜带到 卖螃蟹的地方。小王娜一下子就忘记了金鱼,而被那些张牙舞爪还吐着泡沫的螃蟹 吸引住了。 螃蟹的价格比金鱼的价格高多了,老高一下买了五斤。回到家里,把螃蟹放到 了塑料盆里。螃蟹们一边爬着,一边吐着泡沫。出了厨房,小王娜问,它们吐泡沫 干什么?老高严肃地说,它们不讲文明,在骂人。小王娜说,它们在骂什么呢?老 高说,你听啊,你听一会就听出来了。小王娜听了一会儿,告诉老高说,外公,它 们是在骂我们。老高哈哈一笑,它们骂我们什么?小王娜说,它们是在骂我们不给 它们吃早饭。老高说,螃蟹们不吃早饭,你给它们喂饼干,看它们吃不吃?小王娜 听了,真的就去厨房给螃蟹喂饼干去了。老高坐到沙发上,捶了捶自己的背,到底 岁月不饶人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好像有点吃不消。 过了一会儿,小王娜跑过来,说,外公,它们不吃!老高说,它们当然不吃, 它们是给我们吃的。小王娜问,外公……你真的要杀它们吗?看着小王娜怯怯的眼 神,老高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可能高晓君说的事是对的,但人总不能不吃荤腥吧, 再说,人吃什么东西,只要吃出习惯就好了,过去欧洲人还不吃西红柿呢。老高说, 小傻瓜,螃蟹就是给人吃的。小王娜说,不是。老高说,那你吃不吃鸡蛋啊?小王 娜说,吃的。老高问,那鸡蛋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啊。小王娜说,是……是冰箱里。 老高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和小孩子说不清道理,只好说,你想不想长高啊?小 王娜点点头。老高说。你妈妈长得高不高?小王娜继续点点头。老高说,因为你妈 妈小时候最喜欢吃螃蟹了,所以她才长得高,才生下一个这么健康的你。小王娜听 了,眨巴眨巴着眼睛,涨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坏妈妈。老高有心逗 她,问,妈妈为什么坏啊?小王娜指着塑料盆里的螃蟹说,因为妈妈把它们的妈妈 给吃了。老高说,妈妈吃了它们的妈妈,现在该你吃它们了。小王娜听了,看着那 些螃蟹们发呆,好一会儿,她突然指着老高说,坏外公!老高听了,哈哈大笑,王 娜发怒的样子,那眼神,那手势,活脱脱一个小王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