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家村和姚家村隔二里路,也就是隔着一道坡梁的样子。 李小二做梦都没想到:这次,他们一家人依然又办了一件竹篮打水的事情! 这天,李老大一家人在姚久荣家的莜麦地,割了半晌也不见来人。太阳已经当 顶了,脑上搭件褂子的女人在茬地拖筢正搂,李老大对躲在树阴下举着一只可乐瓶 子喝水的李小二说,你去你媳妇家看看咋回事,就说莜麦都放倒了,都等车来拉哩。 李小二把镰刀挂在树杈上走了。 姚久荣家在村里算贫困户,姚家的院墙是红砖院墙,而住人的房屋却是石头土 屋。缩头耷脑的,如一排鸡窝样在那里窝着。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个人外面披着狐 皮大氅,里面却套着件粗布烂袄,既不协调也不美观。李小二明白:如果姚久荣家 的房屋也是红砖房屋,他就攀不上这门亲了;再如姚果像她堂姐姚霞那样是个中专 生,他和她谈婚论嫁的事就更扯淡了。问题是姚果毕竟不是肚里装了墨水的姚霞那 样的文化人,如此而言,姚家的门槛在村里一下就矮了许多。 李小二先去的是鸭板嘴家。 姚久荣家和鸭板嘴家隔着两处砖屋院落,邻墙间的白杨下拴着两头白脸黄牛和 一匹青腿骡子。李小二进院时,鸭板嘴正举着一把连枷打荞麦。鸭板嘴问李小二是 否去过姚家了?李小二说还没去,今天是来给她家割莜麦,我来找车拉哩!鸭板嘴 住了手说,其实我看这回割不割也没关系,姚久荣会很快嫁掉姚果的。李小二说咋 了?鸭板嘴说,姚久荣昨天到镇医院又查了一次,医生说他这次真是活了初一躲不 过十五啦!姚久荣一回来就说趁自己睁眼赶紧把娃们的事办了。可我还拖了他几千 块钱的彩礼?李小二说。扯鸡巴蛋,彩礼早给够了,按当初的婚约都超过了一万块 钱!四里五乡的问问,谁家有姚家要的彩礼多?当初倘若知道姚家是这种人,我说 啥也不保这个媒!可现在你要退婚,那先前交的彩礼打水漂不说,还得落一个陈士 美的骂名。细想起来,姚久荣这个老小子真是该死。鸭板嘴言毕,扬举着手中的连 枷狠狠地冲地上抽打起来,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好像不是在抽打脚下的荞麦,而 是在狠狠抽打着姚久荣的脸皮。鸭板嘴又说,小二,你先去姚家打个招呼,回头套 我家的骡子去拉莜麦吧,等姚果过了门,姚家的莜麦烂在地里有咱蛋相干! 姚果正在院里煎汤药。 那只煨在炉上的药壶子很有年头了,没有壶盖,壶口上铁丝缠着一道箍,烟雾 腾腾的火炉前,蹲在地上的姚果,手拿着一把笤帚正一下一下地扇…… 李小二径直向姚久荣的堂屋走去,姚家的堂屋里也弥漫着一团烟雾,一个额上 长着两道白眉毛的农村老汉,蹲在那里正和姚久荣讲着什么。老汉的头发一片霜白, 颏下还撅着一把霜白的山羊胡子。蹲在那里的姚久荣灰着脸。老汉和他商量着的那 件事看来很重要。 爹,莜麦都割倒了,咋往回拉哩?李小二上前小心翼翼地说。 白马怕青牛。姚久荣弯头瞅李小二一眼,却依然和白眉老汉弯着几颗鸡爪样的 手指说,看来鸡猴也不般配?猪蛇更是泪交流。 蛇攀兔必定富。老汉狠狠地吸口烟,又狠狠地吐出,说,猪宜与属羊的人相配, 兔与猪的性情都比较温驯,性格也相近,二者一生可谓大吉大利。 猴龙相配可谓是珠联璧合,姚久荣依然伸脖弯指地在和白眉老汉探询,说,猴 虎相斗,属鸡和属蛇的人性格相近,二者相配如同一对恩爱到老的鸳鸯。 那就把日子择在本月十六吧?老汉说。 那就把日子择在本月十六吧。姚久荣说。 这时候,姚久荣才扭头瞅一眼站在身边的李小二。李小二发现,姚久荣那张大 病在身的脸上,除了没有半点感动,此时对他挂满着的却是怜悯和懊悔,他怜悯面 前这个没有半点远大志向的农家后生,也懊悔自己当初怎么给姚果选择了这么一个 孱头小子,仔细想想,姚果嫁给李小二,真他娘的算一朵好花插在牛粪上了! 直到此时,李小二才知道:他和姚果的婚礼又荒了! 姚久荣家近期要办事不假,不过,那是为他儿子姚清举行的一场婚礼。 李小二现在总算清楚了:说到底,姚久荣死不瞑目的还是他自家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