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岁月如歌。 举家离开巴城时,锁了房子,钥匙交给了柳叶儿的母亲。这是征求过我父亲的 意见的。我父亲母亲离巴城几十公里,一旦有什么事,不方便来处理。起初房子是 真的锁着的,没人居住,柳叶儿的母亲偶尔过来打扫打扫卫生。 房子一旦没了人气,不出几月,连蜘蛛都会结网。再说我能否在南方立足,还 是个未知数,说不定就回来了呢。去了南方很快就退回来的人很多啊。因此,那时 既没考虑卖房子,也没考虑租房子。房子一直在等待着主人归来。像等待游子的村 庄似的。 房子锁到当年十月时,我隐隐感觉到,柳叶儿的母亲和柳叶儿的弟弟一家已经 住了进去。我佯装不知。再有一月,冬天就来了,那房子又该交暖气费了,问题总 要摆出来的。果不其然,没几天,柳叶儿就问我暖气费的事,那房子空着也得交暖 气费,柳叶儿说要不让我妈和我弟弟他们把暖气费交了? 总算是进了家门。 柳家人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四处看了看,发现了 一些问题,比如卫生间的管子漏着水,下面却盛着个硕大的洗澡盆,水是从水表前 面的接合处漏下的,这样即便漏多少水,水表也不转一个字;比如,阳台的地砖被 掀开了好几块,原因是自己拱起来的,没法走路,干脆就掀掉了;还比如,衣橱里 原来的衣服都被归拢到一处,取而代之的是柳家人的四季服装。种种迹象表明,我 一家的离开,所留下的房子,给柳家办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我心里不快,但终是 没显露出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住着也是住着。就是有一点不像回到自己的家的 感觉。 现在是柳家的家了。 柳叶儿自是高兴。娘家人住着我家的房子,白住着,她没有理由不高兴啊。 我算是荣归故里,一家三口,坐飞机回乡,光路费就是农民兄弟几年的收入。 一般人的理解,你到了南方,就该有钱,要不你去南方干什么。 我就以有了点钱的阔人的模样回到了故乡。谁问怎么回来的,答,飞机。一家 都坐飞机?答,是。问的人就不再问了。飞机不是现在最昂贵的交通工具吗,都已 经最昂贵了,还有什么怀疑之处。在老家分别把在南方的工作生活宣传了一遍,再 说就是卖弄时,要回巴城。 我母亲说她也想去转转。其实她是想到巴城再跟儿子说说话。 到巴城后,柳家就暂时告退了。如短暂的谢幕。 友人得知我荣归,分别邀请我花天酒地。我则邀请柳叶儿在我不胜酒力时替我 喝酒打圆场,以守卫我的形象不受损害。无疑,我母亲被冷落了。接连几日,我们 午时前出门,深夜时才归,我母亲和我说不上话。一日晚,我们醉意蒙眬回家,回 家就睡肯定没什么事。但我母亲毫无来由地对柳叶儿横挑鼻子竖挑眼,言语之间还 表达了一层意思,她们辛辛苦苦买的房子柳家人住着,却一点恩情都没有。 柳叶儿那是喝了半斤白酒的人,从灵活的舌头一直木到大脑中枢。俩人于是针 尖对麦芒,话不投机,火星四溅。我要出面制止时,已经两军对阵,吹起了冲锋号。 柳叶儿锋利的爪子抓破了我母亲的脖子,我母亲不利不钝的爪子抓破了柳叶儿的胳 膊。 我喊,天! 我撕开还纠缠在一起的乱麻似的手指,一根铁棍似的插在俩人中间,两只手分 别抵挡着沙尘暴似的怒气。女儿没见过真的打斗,尤其没见过妈妈和奶奶的打斗, 她非常悲哀地目睹了成人的战争,躲在一旁,哇哇大哭。我觉得极对不起她。她还 是个阳光般灿烂的孩子啊。我心里的泪啊,流着,流着。 在战争结束一个小时后,我拉着柳叶儿来到我母亲房里,我母亲正狠命地抽噎 着。 我说妈,对不起,我们都喝了点酒。 我说我们给你下跪,请你原谅。 柳叶儿迟疑了一下,最后也跪下了。 我母亲喊你们不要跪,我承受不起。 一夜无眠。 次日,该来的都来了。我父亲,我弟弟,柳叶儿母亲,柳叶儿弟弟柳丁。 我父亲咬牙切齿地痛批了柳叶儿和我后,等待柳叶儿母亲的表态,柳叶儿母亲 也不是不讲道理,她批评了柳叶儿。但在我父亲眼里,有轻描淡写的嫌疑。按照我 父亲的想法,起码该给柳叶儿几个耳光,然后令其给婆婆下跪。再后来,陈芝麻烂 谷子也翻腾出来。房子被柳家白住的事也摆在了桌面上,一屋子人顶得火花四溅, 在那种场合,我站在了我父亲这一边,和柳叶儿母亲也顶得厉害。 柳叶儿母亲干脆一拉柳叶儿的手,说,走。 柳叶儿精明,没走。她若是走了,这个家庭也该和她断了关系,我不喜欢甩手 就走的女人,不管是谁。但自此,柳叶儿母亲成了我家见不得的人。 关系到此,柳家人还能在房子里住下去吗? 当天夜里,不待谁说柳丁就开始搬家了。 我的父亲和母亲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柳丁、桔子一趟趟地 忙碌着,柳叶儿也加入到搬家的队伍。他们搬来时,宛如蚂蚁搬家,一点一点的。 一点一点,就聚集得多了。现在要一次性搬走,就显得狼狈。搬家前,我示意父亲 和母亲出去转转,我母亲一瞪眼,这么冷的天,到哪里去转?我就出去了。大约两 个小时回来时,已经基本临近尾声。 最后一次搬东西时,小舅子媳妇对我父亲说你脚上的拖鞋是我们的。 我父亲一愣怔,把鞋脱了。我赶紧找来其他拖鞋,让父亲穿上。父亲的脸石头 般的青。 我记得走时,家里什么东西都全全的,那是个完整的家,健康的家,该有的都 有。而柳丁和他媳妇,该拿的也都拿走了。包括卫生纸、拖鞋、糖果。我懒得去制 止,但心是有些酸的。从去年10月至今,7 个月的时间,即便按最低的价钱出租, 我这个房子也能收几千块的租金。如今,不要说房租,不要说人家搬得那个彻底, 连点情分都一丝没有留下。 更气愤的是,柳叶儿也帮着他们搬家,好像家里的东西都不是她的,她就是一 个陌生人,挖宝人。这一回,柳叶儿是跟着走了。 我父亲“当”地关了门,数落我,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连双拖鞋都要拿走。 我母亲已经从悲愤中挣脱出来,红着眼,把房子给他们住,呸! 老两口都退休了。大家商量的结果是这房子老两口上来住,彻底进城,当个城 里人。 但老两口不干,要卖房子。虽然说房价一直在涨,但若是想在很短的时间里把 这么大的房子卖掉,还真不容易。 时光飞逝,假期结束了,我们该返回南方了。 我父亲守在城里卖房子,他到中介公司发布了售房信息,信息的反馈非常迅速, 看房子的一个接着一个,那房子的位置、楼层、朝向都没得说,但是面积有些大了, 对于首次置业的年轻人来说显然无法承受,对于再次置业的中产阶层来说又不是很 理想。属于夹缝状态。 我的父亲守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把房子卖出去。其实,在房价正上涨时,卖房 子是不合算的。你说你卖什么价格?市场价?那人家买新的算了。原价?那你岂不 是吃亏了。后来总算是选了个买主,是他的堂兄的女儿。卖给自己人,价钱就打了 折扣,在原价的基础上加上装修费用,在这个基础上,多收了不到1 万块。但房款 不是一次给清,分次,时间在8 年以内。 这不是个理想的结果。 应该说非常不理想。 卖了房子就要搬家,我父亲说,你那房子里的东西可不少。整整十年的时间, 我的家产都在房子里。我父亲说你那些东西我给你折3 万块,其实根本就不值钱, 都是些盆盆罐罐的。 我不清楚父亲是什么意思。 我年近40了,但还如一颗棋子,早前被潘总捏弄着,现在被父亲捏弄着。 我似乎是一个水袋。 我的眼前老出现一股水流,水呈喷射状,坚硬而有力。 乃至后来看人也是水流状。 到医院看过,医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