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于有了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了,这让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儿。把背上的包 袱丢在了床上,随手拿起那本电话号码。这可真是一本名副其实的“号码”本,上 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串串的数目字儿。而且左边和右边的数目字儿是一样的, 这让我感到不知如何去拨那个电话。 把电话号码本丢在一边,拿起了电话。我想给庸平镇的爷爷和奶奶打个电话, 告诉他们我在半道儿因为没有客车而耽误了。请他们原谅,我不能如期赶回去了。 但这个电话没有打出去,我感觉到电话里的信号走了一半就好像让什么堵了回 来。再拨,还是一样。我发现,这部电话被什么人做了手脚,但我又找不到证据。 我歪在床上,又拿起了电话号码本。这时我发现了一串熟悉的数目字——1470, 后面也是“1470”。是那个小老头的号码,我坐了起来,我有一种想要制造恶作剧 的冲动。 我拿起了电话,拨通了“1470”这个号码。听筒里果然传来了电话振铃的声音, 电话通了。原来这部电话只限于在这个村子里使用。那边有人接起了电话,我听出 就是那个小老头儿,他在说:“喂,喂喂,喂,喂喂。” 我对着话筒“嘿嘿嘿——哈哈哈哈”笑了起来,之后,我说:“是我,我是… …” 老头儿还没等我说出我是谁,电话就“啪”地撂了。我猜那个老头儿一定是吓 坏了。 我大笑了起来,在地当中转着圈儿地笑着。那漆黑的墙壁就围着我一圈一圈地 转,我正笑得起劲儿,不经意间发现墙壁上有一个凹陷,里面嵌着一只活人的眼睛, 正冷冷地盯着我看。由于那只眼睛过多的白眼球和漆黑的墙壁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反 差,所以看上去十分分明。 我停了下来,不笑了。我和那只眼睛对峙着,慢慢地向那只眼睛走了过去。我 想仔细地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人的眼睛,我感到,那只眼睛已经无情地羞辱了我。但 是,那只沉默的眼睛没有等我靠近他,就一闪,消失了。 我记得我在走廊里走的时候,每一个门上都贴着封条哪,难道隔壁的房间是个 例外?而且有个人住在里面?我满腹狐疑走出了屋门,站在走廊里。隔壁的房门上 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的下面,分明贴着一张尚未破损的封条。我仔细辨认 封条上的字,但看不出准确的时间。门上没有玻璃,我也看不到里面是不是有人。 正要想个什么主意,卖饭的胖女人郭利米手里端着一碗饭微笑着走了过来。我 还以为那是给我送的饭,我刚要说我才刚刚吃过,她却在我观察的那个房门前停了 下来。之后,变魔术般地用一把小钥匙在墙上打开了一扇小门——这之前我居然没 有发现黑黑的墙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黑色锁头——郭利米把手里的饭盆儿送了进去。 我看到里面的光线很暗,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半躺在床上。那向门口转过 来的眼睛,分明就是刚才镶嵌在墙壁凹陷里的眼睛。 头有些晕,意识到那个人就是我的邻居。我对郭利米说:“他是谁呀?” 郭利米说:“他就是‘从来有饭馆’里大名鼎鼎的管理员——乌寒师,他的权 力可大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他一个人管理着。他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对饭馆 的管理是这个村上最好的,从来没有人超过他。从来就没有出过错儿,他的才华是 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我说:“他从来不出来吗?你看门上贴着封条呢。” 郭利米说:“他的智慧超过了整个世界,没人知道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这是个真正强有力的男人,他有能力让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青睐于他,他也有能力征 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人,他是无所匹敌的!他不需要走出这个房间,他就用他的 头脑,足以做好外面这一切了。” 我说:“他怎么运转他的权力呢?” 郭利米说:“每天他从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向外发布上百条命令,由卢秘书— —就是曾经向你宣读命令的那个人,他叫卢忠辉——整理成文,来指挥这里的一切。 如果你有什么事或什么要求,可以拨打‘1357’这个号码,就会有人来向你提供服 务。”郭利米说完从腰里摸出那把黑色的小锁头,关上了小门,重新上了锁。那里 就和漆黑的墙壁浑然一色了。 郭利米不再理我,径自去了。 再次回到屋里,倒在了床上,那时外面已经没有一点亮光了。 我感到有人正在一下一下地拍我的头,挺有节奏的。我醒了过来,睁开眼,看 到的是那个宣读命令的灰色的卢秘书——卢忠辉。 我懵懂地坐了起来,我问他:“你要干什么?又有什么命令吗?” 卢忠辉说:“没有,我没有地方睡觉了,你能让我和你挤一宿吗?”我想不出 什么理由来拒绝他,我的大脑现在也和篷顶的日光灯管儿发出的光一样,青魆魆的。 我向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来了一个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外面的衣服, 里面是一件雪白雪白的绸子做的衬衣,他像鱼钻网眼似的进到了被窝里。这时我想 起了村政府里正在进行着的关于客车的会议,也许这个卢忠辉能知道一些。 就问他:“村长们正在政府里开会,你知道现在的结果吗?” 卢忠辉长出了一口气说:“开会吗?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政府里正在开会 呢!我只知道在正式的通知下来以前,我不知道任何事情。也就是说,我们都是老 老实实的合法的守规矩的好村民,我们只做正式通知里的事情,其他的,通知以外 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通知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没有通知干吗不好好地 呆着休息呢?”说完,翻身背对着我,马上睡着了。 我放好了身体,放弃了要从卢忠辉嘴里打听消息的企图,看着篷顶的日光灯, 在青魆魆的光晕中,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天儿是不是亮了,我被胖乎乎的郭利米推醒。身边的卢忠辉早已没了踪 影,郭利米对我说:“开早饭了。” 屋子里很潮,身上黏乎乎的,内衣都黏在了身上。穿裤子的时候,我突然蒙蒙 眬眬地想起昨天夜里好像有人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我流了很多汗,身体里好像被掏 空了似的。为此,当我看到郭利米时,竟感觉脸在发烧! 想起了卢忠辉,心里就害怕地发起抖来。 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饭厅穹顶中央亮着一盏巨大的电灯,饭厅里的人 静静地像影子一样在大厅里飘来飘去。惨白的灯光就照白了饭厅里每一个人的脸。 这是一个充满睡意和惺忪的早晨。天空里放着半块月亮,就好像是被谁撕去了 半块的油饼,边缘上还留着毛茬。 我站在了队伍的最尾。 吃完饭,天就亮了。走出饭厅,来到土路上。路上的人还在各自走着,看上去 就好像他们没有经历过黑夜。两侧的松树一步一棵地挤在一起,冰冷的空气在早晨 的阳光中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果冻,压在人身上,连走路都感到吃力了。 又看到那扇紧闭的蓝色大门和那个像狗窝一样的小房子,小房子上面的烟囱里 面冒出一股股黑烟,看门人还以原来的姿势坐在床上打盹儿。 我敲门,他受惊了似地站起来,我仔细地观察看门人的动作,他准确地走着每 一步,连地上一块不大的小石子,他都能躲过去。他没有多费一步路,就走到了大 门跟前。他瞪着他那双大眼“看”着我说:“你是谁?有什么事吗?村长们正在开 会!” 我说:“是我,我来找政府有事。” 看门人大大地愣了一下,之后平静地对我说:“头头们正在研究客车的事,他 们不会接待你的,你最好还是回去吧。” 我说:“你让我进去,我想和他们谈谈。” 看门人迟疑了一下,显然,对我已经起了极大的防范心理。他寻思了好一会儿, 才对我说:“你……能保证,你不过那条黄线吗?” 我说:“我保证,在没有你允许的情况下,我绝不越过黄线一步!其实我也是 一个老老实实守法的好公民嘛。我从来不违反政府的任何规定,哪怕是他们做错了 的像臭狗屎一样的决定!我也会认真地遵守。” 看门人被我逗开了脸上的褶子,他对我说:“我只不过是一个看门的人,只有 政府才有权力允许你越过黄线——那……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门人一边说 一边把门打开,“政府怎么会错呢?你还说什么‘臭狗屎’吗?你实在是一个让人 不放心的人呢!”他说着话,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带我向他的小屋子走去。嘴 里依旧说着:“你见过政府出错吗?你们的政府可真是一个可怕的政府啊,居然还 会出错。但是看到他的民属,这也就不稀奇了……我们政府头头们的决定就从来没 有出过错误,我们都是统统地赞同。这样怎么还会出错呢?” 我们走进了看门人的小屋子,我还坐在我曾经坐过的小木凳上,看门人还是坐 在他原来的炕沿儿上。进屋后,看门人停止了他的唠叨,也不再理我了。而是拿起 了电话说:“那个旅客又来了,现在就在我的值班室里,请指示!” 我认真地听着,话筒里依然是那个尖厉的女人的声音:“你可以和他谈谈,你 告诉他,头头们还没有研究完那件事,也就没有决定出来,请他耐心地等着。”那 边说完,就一下挂断了。 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打听的了,对我来说,只有等待。看门人向我重复了刚才 的“指示”,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反正也是等,无论在哪儿或 以何种方式都一样。对他的唠叨,我不听也就是了;然而听他认真地传达那些废话, 也不失为一种打发时光的好办法。 他说完了。 我说:“那么这个村子里有多少人呢?” 看门人被我这愚蠢的问题问懵了,他期期艾艾地说:“这个……这个我可不知 道,这不是需要我知道的事儿。我只负责看好这个大门,阻止一切冒冒失失的非法 人员闯过那条黄线。” 我说:“那个村长叫什么名字?这你总知道了吧。我能和他见上一面吗?” 看门人冷冷地说:“那可不能!村长是不会召见你的,他有许多大事要做,他 不会把他的时间用在你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身上,你赶紧打消这个可笑的念头 吧!至于他的名字,我倒是知道有人叫他‘1002’。” 我还要说什么,看门人用手阻止了我。他说:“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 就请你离开这里,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总是在这里闲聊,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危 险的事情!因为政府对此很敏感。” 我站了起来,看门人也站了起来。他和我一同来到门口,我说:“我下次还会 来的。”看门人说:“你来不来我不管,但我要忠告你:常到这个地方来对谁都没 有好处,你只要认真等待正式通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