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把公司的事安顿好后,急匆匆赶回家,打开家门。她烦死了。整个屋子仿佛 积攒了十几年的灰尘,墙壁一下子显得又老又旧。葛涛房间的一个热水管坏了,水 滴混合着铁锈把整个地板都淹没了。实木地板被水一浸,都松动了,纷纷翘起来, 有的都烂了。而且大厅的灯管也接触不良,她打开灯,灯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她 想坐下来歇口气,但是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灰尘。空荡荡的,空 得人发慌。这么多东西都得拾掇,她一下子怎么弄得了,她不禁掩面痛哭起来。哭 了一阵,她拿起电话给公司值夜班的打了个电话,要求调一个人过来帮忙做清洁。 总值班的是总经理,他说,现在整个公司晚上就他和门卫小李。 小魏呢?她问。 小魏今晚请了病假,是急性胃炎。 还有老张也不在吗?! 老张不是你已经开除了吗? 她这才记起上个星期老张请了两个小时假,但是按照公司规定,两个小时以上 算半天。老张不服气,他依仗自己是老员工,又是公司副总的亲戚,大闹起来,非 要把剩下的三个小时休息满,说半天就半天,老子要凑足了!看她敢把我怎么样! 那三个小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客户过来提货,他拿着钥匙不开仓库门,故意让客户 等着。所有的人都急得团团转。 她想起来了,当时是她下令开除了老张,现在老张不在,再也没人来帮她打杂 了。 她不再问了,默默地挂了电话。 她一下子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脱掉外衣,露出饱满的曲线,一捋袖子, 拿起抹布狠命地干起来。她一边干一边想起了葛涛,她虽然竭力控制,但是还是想 起来了。去了庐山,消暑啊!多长时间不知道!!想起葛涛她嘴角就流露出了轻蔑 的表情。她猛然想起了还有一个姓胡的办事员,姓胡?是谁呢?她只想了一下就决 定不再想了!她抹了桌子又擦地板,用破布把坏了的水管堵住,然后用铁丝绞紧。 她拖干了葛涛房间的水,然后跪在地板上用钢丝球擦起来。她感觉自己明显有些胖, 跪下去有些吃力,擦了一会,就觉得头有些胀得疼。她只有擦一会休息一会喘一会 气。小萍房间的桌子电脑电视机写字台机器猫都擦干净了,床也洗了一遍。这样忙 到大半夜,她已经感觉筋疲力尽,匆匆洗了个澡,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她怎么也起不来。她感觉浑身发冷,这样的暑天,她居然冷得浑身颤 抖。她关了空调还是冷,她想也许是天气变了,她想试着坐起来,但是肩膀疼得很, 仿佛被钉子钉着一样僵硬,浑身的骨节都像灌了铅水似的难受。她以为再躺一会就 会好的,但是没有。房间里没有报时钟,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有拿出手机来 看看。10点。手机停机了。去墨县的列车肯定已经误点了,得赶紧到车站去改票。 她想出去,但是浑身难受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她喝了一杯开水,感觉脸上和手心 烫得很。她知道,自己发烧了。 她就那样仰躺着,她想到如果有个邻居能过来就好,但是早在八点他们就都上 班去了。她想给公司的总经理打个电话,让他马上安排一个人过来照顾她,但是手 机停机了。客厅倒是有一个座机,这一年没有交费,也停机了。她想着小萍,现在 是谁和她在一起?她又想到,现在要是有谁能帮帮她,给她端点开水,买点退烧药, 她以后一定好好感激他,她墨萍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即使是葛涛帮了她,她也 会感激。她只是这样盼望着,但是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来。她迷迷糊糊,眼睛发 烫睁不开。她想,这是小感冒发烧,过一阵就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挺过这一阵就好 了。然后她睡着了,眼前都是红的绿的大火。 墨萍到达墨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墨县的广告满墙上写,都是用的油漆,横一 个竖一个,只要是当街的墙上都被写满了画满了。都是一些小商业广告,什么专治 结巴,电话×××××;出租挖机啄木鸟,联系人吴某某;墨丝洗发水,黑亮好看, 厂价直销,地址墨县某街某巷。她想,墨县也许都是这样小规模的工商业。她拦了 一辆出租车,径直往葛涛的老家奔去。一路上,墨县的晚风吹在她脸上,她感觉无 比凉爽,也许只有在发过高烧之后才能感觉这分清凉。她进屋看了看小萍,然后就 去医院看望小萍的奶奶。奶奶的点滴仍然在滴着。 她走近床头,她不知道现在该喊她什么。她皱紧了眉头,心里有点烦乱,她居 然忘了思考这个问题。喊妈?她觉得特难受,尤其是现在。最后她情急之下喊了一 声,小萍奶奶。 小萍奶奶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她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她突然感觉很复杂, 一时理不清头绪,脑子里总想着另外一回事,公司辞退的老张、墨县的广告这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注意力不能集中。她说,我……哦,您…… 小萍奶奶挣扎了一下示意扶她坐起来。她脑梗塞不太严重,经过医院治疗恢复 得也可以,她帮着她坐起来了。 小萍奶奶看着她说,你来接小萍走? 她点点头,表情不太自然地笑着说,小萍给您添麻烦了,我正想把她接过去, 让您好好养养身体。 休想!小萍奶奶脸上转了怒色,有半边脸更是显得铁青。好端端一个孩子,有 什么心理障碍?我看是你和葛涛有心理障碍吧?!能吃能喝能睡能说,这么可爱的 一个孩子,非要让她去看什么心理医生,闹得孩子上不了学,我看这样的孩子就挺 好了,比你们大人还好,她害怕那是她胆小,小姑娘家胆子要那么大还是个姑娘吗? 她没想到小萍奶奶会来这么一顿数落,她想反驳,但是她知道眼下不行,她一 反驳小萍肯定带不走了。她只有连连点头,说奶奶说的是,孩子其实没什么毛病, 我也是这么想的,过段时间我就让她上学去。小萍奶奶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不忍心 再数落她,就改变了口吻说,那就是葛涛的错,以后不让他管孩子了!葛涛我算是 白养他了,还有那个叫什么胡丽的女下属,什么胡丽,我看简直是狐狸…… 墨萍一个哆嗦,浑身颤抖起来,胡丽?会是自己墨城大学里的那个好姐们吗? 是那个永远差几分,有才华却不得志,和官方美术划清界限的愤怒青年吗?是那个 自己永远都安慰不了的清高才女吗?她怎么会和官场上的葛涛混在一起了?不可思 议啊,不可思议。她想起了昨天发烧的感觉,心里还有些后怕,但是她实在忍不住 哆嗦。她咬着嘴唇,这回是心都在哆嗦,而且直哆嗦到骨头缝里去了。 她没再说什么,她发誓不再说什么,不再对她说什么了,她离开了医院,走得 非常快,仿佛迟到一步小萍就会被人抢走一样。 第二天,墨萍就把小萍接到了墨城。小萍一回到家就哭起来了,墨萍问她哭什 么,她不说,墨萍就哄着点。不哄着点怎么行呢,给她买来了她爱吃的零食,小萍 还是不吃,墨萍问她是不是还想念奶奶家。小萍摇了摇头,大声喊着,不是的,是 你们把我的黑泥鳅弄丢了!小萍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小萍终于说了一句话,让她又惊又喜,不禁喜得热泪盈眶。她这才想起,小萍 养的那条狗,浑身黑溜溜的非常可爱。小萍走后,因为没人照管,她把狗牵到了公 司让门卫虎子养了起来,虎子养狗很有一套,黑泥鳅很听他的话。 墨萍赶紧往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让虎子赶紧把黑泥鳅送来。虎子是公司员工对 他的昵称,真名叫李虎,墨萍平时和他谈话总是叫他小李,年轻,约莫十七八岁, 但是长得人高马大,很有骨力。 很快,小李就把黑泥鳅带了过来,黑泥鳅已经长大了,小李在黑泥鳅颈子上套 了一个铁链子。在公司那么长时间墨萍居然没有发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 条狗。狗牵来了,但是和小萍很生分。小萍喊它它不应。小萍给东西它吃它不吃。 小李让它吃,它才走过去叼在嘴里玩一玩,用爪子抓几下。小萍谁都怕就是不怕黑 泥鳅,她非要抱抱黑泥鳅,墨萍没让她抱,她怕狗伤害女儿。小萍追黑泥鳅一直追 到楼下,追到院子的墙边。小李也跟着,小李不停地调和他们的关系,不一会,小 萍就和小李站在了一块,小李教给她怎样让黑泥鳅过来,喂黑泥鳅应该怎么样喂, 怎么样才能让它跳舞,怎么样让它在地上打滚。小萍都一一学着。小李要走了,小 萍非不让。墨萍看着也很高兴,她找小李过来单独谈话,小李,你在公司现在拿多 少钱一个月? 九百。 以后你有空过来多陪陪小萍玩狗,我再给你加一百块钱的工资,好么? 玩狗还加工资?我看别加了,小萍的狗都让我玩了好几个月了,那我不是也欠 她不少钱?我欠她,她欠我,我看两下抵消了吧。 墨萍笑了笑说,你真会说话,你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有什么困难你就尽 管告诉我。 这段时间,墨萍忙完了公司的事,又找了一个新的钟点工,这是一个四十岁左 右的女人,她做完了活一言不发就走了,而且从来不和小萍说话,也不看小萍一眼, 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引发了小萍的病似的。小萍很害怕她。没有办法,只有暂时 这样先做着,等有了新的钟点工再换一个。墨萍又托人找了一个私立学校,学校的 老师答应专门派一个人辅导小萍,只是学费会贵一些,而且要签订合同,小萍如果 变成了精神病学校概不负责。贵一些不成问题,合同也答应签,只要有学校肯收留 小萍,她就万幸了。 现在小萍愿意出来玩了,但是必须小李和黑泥鳅跟着她才出来。她每天都只和 黑泥鳅及小李玩,别人她都害怕接触,封闭依然。没有办法,墨萍只有让小李公司 的事少管一点,多花时间陪小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