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年的前两天,大哥从部队打回了电话。爹说,你去接吧,我就屁颠颠地跑步 到小卖铺去。菊大婶问,你不是要去了么,你爹怎的,不跟你大哥说个话?我顾不 上菊大婶的热情,想着大哥打的是长途,贵着呐,抓起话筒就说,大哥,是我,老 二啊! 大哥说,最近中俄输油又达成了新协议,部队有任务,真的不能回来过年了。 爹怎么样,身体还硬朗着? 我说好着呢,就是没什么话说。有时候说吧,老说他当兵的事。哥,你去过爹 当初当兵的那个地方吗?一聊上,我就喜欢随性,跑题了。母亲以前经常教育我说, 长途一定要拣最要紧的说,不能东拉西扯的。 你是说,那个河卡?大哥问,我打听过,哪有这个地方啊?爹也是的,爱恋旧, 怎么老惦记着那个地方,几十年不见,就是真的有那个地方,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样 子了,你看这几年,变化也可大了呢。 我看了眼旁边的菊大婶,小声说,我觉得,爹是不是在那里有什么秘密,爹是 不是在那里喜欢过一个女人?前几天,爹在家一个人插升子打牌,那边写的名字是 阿玛,你觉得,那个阿玛会不会就是他喜欢的女人?这种问题,好长时间就藏在了 我的心里,只是不敢和爹提起,现在和大哥说出我心里的疑惑,还有点胆战心惊的 窃喜。 你确定?大哥说,爹转业前是军官,按理应该可以在驻地恋爱结婚的,要真是 的,他为什么又一转业就和妈结婚了呢?他转业的第二年就有了我啊!你来了,我 们再一起找找。真是那样的话,不找到那个河卡,爹死了就不会闭眼睛的。大哥说, 语气有点沉重。 我说,那个地方,是五条河,两条两条地结成丁字,一条穿过它们,像个卡字, 在西北,这样的地方,应该很好找的! 大哥说,你确定?爹是因为得了病才转业,难道,那女的不要爹了?大哥还在 用他的思维推理,不习惯接别人的话头。 爹说的,爹还有那时候的军用地图呢,挂在板壁上,我看过,从格尔木一直往 西,说有两三百里。你去打过野鸭子没?爹以前经常带着枪去打的。 大哥在那边笑了,说,我都只在新兵的时候摸过枪呢,现在是什么年代啊,我 们团长都不佩枪,你说我拿什么打? 连枪都没见过啊?我忽然对大哥这个兵失去了内心的崇敬,我几乎是吩咐大哥 说,你记住我说的地方了,到时候带我也去看看。 我知道了。等你来了,我们抽空一起去看看,爹肯定有个什么故事。大哥平静 地说。 我和大哥说好了启程的日期,到格尔木后怎么走,他在哪接我,就挂了电话。 菊大婶还看着我,我摸出一块钱,说,给大婶添麻烦了。大婶把钱丢进抽屉里, 说,要出远门了,以后打电话回来,我喊你爹接,你过几分钟再打过来,节约的不 只这一块钱呢。 我说好,就是要老给你添麻烦。菊大婶说,不麻烦,反正我天天在铺子里,也 没个什么事。停了会儿,凑近问,你和翠花的事儿,要不要在走之前定下来? 我很吃惊。我都公开说过,打条光棍,也不和翠花搞到一起,丢不起那个脸! 我说,大婶,这事乱说不得,没影子的事儿呢! 菊大婶一脸的惊诧,怎么会呢?前几天还不看见你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吗? 没有没有,我连连说。大婶凑近我,诚恳地说,你也别嫌弃人家,就当是个二 婚的,你看转眼又大了一岁,这一去,又要年打年地才能回来,总要成个家,你爹 在家有人照顾,你妈在地下也放心啊! 我一下子无语。有时候,我也担心,哪一天我真的就打了光棍,巴王村,确实 已没有什么姑娘愿意呆了。没姑娘了,年轻男人也就都飞了出去,外面才能觅食。 回到家里。爹在房屋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我把和大哥的通话大 致和爹说过,省略了关于爹的议论。我说,大哥没有找到河卡,也许,现在那个地 方改名字了。 爹抬起头,改名字了?改名字了,地方不会改! 再说,阿玛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要找她吗?我问。 好久,爹点点头,你妈在的时候,我一直不想提那些事情,但它一直装在我的 心里。阿玛是因为救我,那颗流弹打中了她。爹缓缓地说,我转业回来没安排工作, 也是因为阿玛,在战斗时刻谈恋爱,带着处分。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从爹的痛苦而甜蜜的记忆中,我知道了爹的爱情。 爹和阿玛是在河边认识的。那时,爹带着他的车队在河边休息,爹看到河里有 几只鸭子,掏出手枪打了一只。阿玛在河边洗衣服,爹准备打另一处两只鸳鸯的时 候,阿玛阻止了爹。他们的相识属于比较老套的故事,但是后来,他们几年的相爱, 成为连队人人皆知的佳话。那年在河卡剿匪,爹带着人从河西围住村子,就是阿玛 带的路,在一蔟灌木丛中,阿玛亲吻了爹。排枪响过,一个残余的匪徒匍匐着从河 边出来,爹还沉浸在阿玛的吻中,阿玛一把推过爹,那一枪就打到了阿玛的身上。 战斗结束后,爹因突发结核住进了医院,阿玛也因伤被送进了医院。爹痊愈后,来 不及打听阿玛的情况,就被安排转业了。 我终于明白,爹说有了阿玛,就没有我们,没有阿玛,也没有我们的意思。我 忽然觉得,到河卡去寻找的,不只是阿玛,也不只是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