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世界他妈的就是怪,有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就是不发达。有的 人一折腾,莫明其妙就发财。 王军军今天写了三篇报道稿件,累得几乎要趴下,连说话也想用电报体,一个 字,一个字说。 这一周,股票大盘跳水。 好不容易赚了,又全部送回去了。赖二熊淡淡地说。 待到见面,王军军在他脸上,并没看到一丝沮丧和懊恼。什么时候开始,赖二 熊变了个人?王军军的眼睛,像工兵一样探寻起来。 赖二熊说,看什么看?股票跌就跌了呗。 王军军说,发达了?财大气粗了?不让人看了? 赖二熊说,我又不是明星。股票就是这样嘛。今天,我们去吃鲍鱼吧,——鱼 翅也行。 王军军问,你说什么? 赖二熊拍了拍身边的小汽车。天,还真没注意到,他身旁居然是一辆新款敞篷 小宝马。他说,你看看,这车怎么样? 起初,王军军不过是认为他碰巧站在一辆新款小宝马跟前罢了。在深圳,这样 漂亮的好车太多。他完全没有想到可以将赖二熊跟这车联系在一起。 赖二熊傲慢地按了一下遥控器。灯光一闪,车门轻轻跳开。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说,请——王军军不由得退后说,你别吓我。他妈的, 我的心脏可不太好。 赖二熊叹道,那个大名鼎鼎、名贯粤港深三地的著名记者王军军哪里去了?你 老人家什么场面没去过?什么好车没见过?区区一辆小宝马,就将你吓成这样? 王军军说,我也可以站在这车跟前,厚着脸皮说这车是我的。 赖二熊一愣神,说,老王!他妈的,你真是太幽默了。你现在站在旁边,你问 它是不是你的? 怎么问? 不知道?那你打开它的门,试试看? 王军军嫉妒地说,你就是变成了股神,我也不会相信!这他妈的什么世界啊? 穷小子翻身了?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了? 赖二熊说,你的眼睛真是太毒啦。你说得对,这车的确不是我的。我买不起这 么贵重的敞篷小宝马。告诉你,这车是阿燕送我的。 王军军这回才真正愣住,好半天才说,不会吧? 赖二熊问,车子如何?威不威风啊? 王军军说,威风!真是她送给你的?他妈的走什么狗屎运啊? 赖二熊心情很愉快,说,我他妈的别的运也走不了,就只能走狗屎运了。 王军军久久无语,说,妈的,你真掉进一个童话世界了。 赖二熊说,都说深圳不相信眼泪,可是没人说深圳不相信童话呀。 王军军骨子里其实是什么也不肯相信的。是啊,凭什么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仅无法相信,同时也无法想象。不仅是无法想象,在这个城市,谁他妈的又能这 样去想象?在深圳,在这个物质意识已渗透到骨子里的城市,这样去想问题只能是 他妈的白想——白痴的臆想。 王军军心烦意乱,说,算了,不吃什么鲍鱼了。累了,回家吧。 赖二熊说,兄弟今天陪定你了。 王军军说,你还真想花钱?是不是现在感到钱烫手了?不花就不痛快了?好吧! 今夜咱们去狂欢。我们去深圳最好的夜总会玩个痛快! 这真是个好主意。夜总会开了总要有人去捧场的。谁去?生意人。爱泡夜场者。 有钱人。暴发户。有钱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现在,他们或者就是这些人中 的一种。 他们匆匆吃了晚饭,喝了点洋酒。赖二熊不习惯饮XO,只饮了一杯,然后驾驶 比脸还要红的宝马车,飞驰过深南路。 他们来到深圳最著名的夜总会。赖二熊从没来过如此浮华奢靡之地。以前在小 公司工作,倒是去过些低档歌舞厅。而这里与那些粗俗之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 地门面华贵,灯火通明,竭尽奢华铺陈,一派盛世景观。王军军昂首直入说,我们 去吧台玩。 赖二熊跟着他,满口说,随你随你。你定就好,怎样都好。 他们来到巨大的圆形吧台,已经有许多俊男美女围台而坐,优雅地吸烟喝酒。 他们一到,马上就有美丽飘逸,娇媚动人的红裙女娃子迎上来。赖二熊浑身发热, 年轻的心彷佛在跳舞。他从没看见过这么多漂亮女孩聚集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有句 话说,征服男人心的是胃。赖二熊更愿意相信,其实不是胃,而是眼睛。事实上, 男人们常常一头栽到在自己的眼睛里呢。那些虚幻招摇的优美身影,总是成为他们 被人艳羡或令人扼腕的发源地。赖二熊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传说中的天堂。 王军军早已见惯不惊。职业给他提供了某些便利,使他得以经常被邀出入各种 奢靡豪华之地。王军军说,兄弟,悠着点。小心眼珠子掉出来——这里漂亮女人是 看不完的,慢慢看好了。 赖二熊脸红起来,其实他的脸一直是红的。现在他的身体燥热难耐,额头隐约 出汗。出身低微则见识短浅。此乃不假。尴尬的历程务必人为地缩短。他们叫酒。 王军军开口了。他不问他想喝什么,却问他想不想再来玩? 想不想再来玩?赖二熊被这样直指隐私,大窘。呸!哪有这样说话的?来不来 跟现在喝酒有何关系?然而,王军军自有王军军的道理。他的意思是,如果下次还 来玩,那么可以叫一大瓶伏特加或者芝华士,喝不完,以后慢慢喝。如果不想再来, 那就随便喝点德国黑啤好了。 赖二熊感觉自己内心一点可怜的隐情在曝光。他不想让王军军这么快就看透那 隐秘幽深之地。他说,老王你想怎样就怎样。今晚你说了算。 他自己呢,对那个什么曼玉真是着迷,称得上一见倾心。赖二熊低声说,这个 曼玉,丰乳肥臀,真他妈的漂亮。 漂亮?王军军说。 他吸一吸鼻子,失控的脸庞浸淫在一片无法拒绝的女人香中。这妖娆颀长的美 女,笑容可掬,温柔甜美。装饰过的长睫毛,扑簌扑簌的,如优美的语言,由眼睛 这座涟漪起伏的小湖周边无声地流淌出来。暗地里,两人眼睛和鼻子很快就有了几 个来往和招式,立即将他一颗浅薄的心打成慌乱一团。 曼玉熟练地将酒杯,酒瓶,小食,烟灰缸什么的,一一就位。然后笑吟吟地邀 他相互频频碰杯。 赖二熊瞅着曼玉玩味。小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放肆而奢侈地溜达。相 较之下,他的阿燕虽然不难看,可是论到温婉与高雅,她怎么能够与曼玉相比?固 然,阿燕是朴素的——对于高雅者,朴素是个好的修饰语,可是对于他(他来自农 村),朴素就是土气的同义语。他自己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朴素。再说,在这个势利 的时代,谁他妈的真喜欢朴素? 这个晚上,曼玉小姐陪着他们含笑怡情,曲尽人意。还有位棉棉小姐,身材容 貌,与曼玉亦不相上下。因赖二熊钟情曼玉,便将棉棉小姐荒在那里。他们猜骰盅, 聊天,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现在,王军军的购酒计划看来过于小气了。他对这几人 的战斗力或曰潜力缺乏正确的评估与判断。一大瓶芝华士,外加几罐汤力水和一小 桶晶莹凉爽的冰块,很快就喝完了。赖二熊喝着酒不停地笑。还不住往嘴里投送些 没有味道的硬冰块。嚼冰的声响,毫无教养啵啵作响。曼玉彷佛诧异他过于粗野。 哎,粗野、随意和多金,就是这样奇妙地结合在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身上。 他们又打开了一瓶芝华士。这个晚上,赖二熊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晚。 他醉意醺然,愉快在胸中流淌,还特别询问了曼玉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什么学历。 说到学历,他大为吃惊,她竟然在广州读过大学!学的竟然是法国文学。他胸中波 动着汹涌激情和油然而生的汩汩爱意。 后来,借着酒意,他说,我想摸摸你的咪咪(乳房)。 曼玉拍了他一巴掌,佯装躲避。 如果是假的,我就不摸了。他诚恳地说。 呸!亏你想得出。曼玉嗔道。 接下来他结结巴巴地询问她出不出街?此言既出,并没有招来臆想中的响亮耳 光,反而得到了暧昧的笑容和温暖的调情。是这样吗?真是这样的吗?风月场中的 女子多么深谙男人暧昧的心啊。世界真是熨帖得很。对这个女子,他会心地一笑。 当晚虽然没有带得她离去,是因为他内心还存有若干恐惧和忌讳。他还不敢呢。在 内心里,有某种突发的欲望般的东西还没有长大。现在,他对这个如此吸引他的美 妙新世界产生了深深的迷恋和不舍。 他奶奶的,这才是欢乐。这才是人生啊。这是无法形容的幸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