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知道李芹那一次到了绥芬河之后,便去镇税务局见了樊金锁。 午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家俄罗斯风味餐厅,樊金锁要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加冰,两人边喝边聊起来。 李芹说十几年不见,你出息了樊局长。 见樊金锁不解的样子,李芹就快言快语地解释说,她的话是指他现在的饮食习 惯,吃洋餐喝洋酒。李芹说一块念书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讲究过。那时候你父亲看 你时带的可都是一些大众食品。 樊金锁说那可是特实惠的嚼咕,每次都蝗虫般被你们抢光。 两个人便都哈哈笑起来。 樊金锁说请你吃俄餐是有原因的,吃完了再告诉你。 这时候,餐厅里响起了舒缓的钢琴曲,一听便知道是西贝流斯的《黄泉的天鹅 》,音符滑落在暗色的灯光里,很是温暖。 李芹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青鱼罐头放进嘴里嚼着说,我跟赵德全离婚了。 樊金锁喝了口红酒说知道,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樊金锁酒杯里的酒颜色很红,里面基本上没有加冰,他喜欢喝这种纯度浓厚的 酒。 李芹说你个死家伙,总是赖皮赖脸地盯着我,害得我没好事可做。难怪前几年 去五台山摇卦时有老和尚说我犯小人,原来这个小人就是你樊金锁。 樊金锁端起酒杯跟李芹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说,小人也好赖人也罢,这不 犯错误,你想想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呢?如果不喜欢你这样漂亮迷人的女人那简直 就是傻子一个。 李芹小声地说,瞧你那副德性,跟上学时没个两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 就不出息呢? 樊金锁点着一根烟抽了一口说,还不够出息?我都从一个乡下孩子变成了国家 干部,这还不算出息?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李芹没说什么,端杯子喝了口酒。 餐厅里的曲子换成了克莱斯曼的《爱之曲》,调子变得沉缓起来,把李芹的心 悬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一只浮萍,漂来摆去的,随风而走,这也许就 是女人一生中或许应该承受的命运吧。 樊金锁给李芹的杯子里倒上酒,又给她叉了一块牛排,说,你离了好,离了利 索啊。 李芹说怎么说话呢? 樊金锁说,你离了,我不就有机会了吗? 李芹小声地骂了一句赖皮鬼。 樊金锁笑了笑说,来,为我爱情的第二个春天的来临干一杯。 李芹被他的话气乐了。 那第一次聚餐,樊金锁请李芹吃了一顿俄餐,最后,他告诉李芹说,请你吃洋 餐的原因是我能花现金,他补充说,在绥芬河,镇子里所有的酒馆老板店家都认识 我,他们很盛情,请你吃饭是花不出去钱的。只有在洋人开的餐馆,他们才照样收 钱。 李芹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廉政。 樊金锁说那是啊,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嘛。 后来李芹就在绥芬河开了那家大兴发包处,雇了两个人,帮她从国内往俄罗斯 发些紧俏的商品,生意有樊金锁关照着,渐渐好起来。 我有两年没到那个小镇了,在这座地地道道的边境小城里有我一个写诗的小哥 们,他叫杨勇,我跟他相识有些年头了,很对脾气。他是一个耿直的人。 杨勇有几句诗是这样写的:你的小窗高高的落雪/ 写作的深夜,吐出/ 迟迟不 灭的灯火。而我喜欢过你/ 脸上的两座湖泊,滑着蔚蓝的晨雾和水妖/ 或是镜子, 晃着脸的阴暗。他这首小诗写得很动情,我深夜写作的时候经常想起其中的句子, 觉得很温暖,有股子直指人心的力量。 我想把李芹介绍给他认识,后来又觉得不妥,他们不是一路人,这话说白了就 是他们的爱好不同,平时谈不拢,只有我去了才硬把他们牵到一块,多少有些别扭。 我便先找杨勇喝了一顿酒,而后再利用饭后时间里去看李芹。 在瓦片街往里不远的一个街面上,我找到了李芹的大兴发包处,门里门外正忙 乎着,几个人满头满脸热气地往一辆卡车上搬包裹,都是那种红蓝条的塑料袋子, 小山一样装满了那辆卡车。 我没有看到李芹,可她雇的那个小伙子却认出了我,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 边朝我点头,极快速地迎过来。小伙子叫齐国庆,河南人,两年前我来时是李芹让 他帮我把行李背到火车站的。小伙子长了两道浓眉,左脸上有道刀疤,大冷天头发 却剃了卡尺,显得干净利落。小伙子一边回头跟站在门口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说,总共是23包,芹姐说了按国内价算。 门口那个女人穿了件黄色的旧羽绒服,手里拿了个蓝皮本子,用笔往上记数字 呢。 小伙子跟我说,老板出去了,去了戈城,得两天后能回来。 小伙子所说的出去了,就是指去了国外,中苏两国互通贸易后便可以自由往来 经商了。李芹便经常坐火车出去,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我便跟小伙子说,就是想看看她,没啥事。 离开大兴发包处,我就给我一个朋友打了电话,说午饭跟他混。 朋友说你现在就没事了吧,没事就过来,我开车陪你去西山哨所看看吧。 我说好呀,那我现在就过去,正是这样,也就有了小说开头那段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