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兴发包处的小伙计齐国庆始终在暗恋着他的老板李芹。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只要他不说,有谁会知道呢。 齐国庆觉得老板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女人,这样的女人在他们家乡是很少见的。 就是说像老板这样善于体贴关怀人的女人,在他们村子里是寥寥无几的。比如小秀 的嫂子,还有满菊,再就是村小学里教娃娃读书的阚梅枝。 可有时候仔细想想,老板甚至要比这几个女人更好些。 你想想看啊,他跟卡车司机还有蓝嫂,说白了都是给老板打短工的,在过去讲 那就是下人,可却平等着呢,拿着工钱不算,还能白吃白喝人家的,简直可以说主 仆之间平起平坐了。 有几次齐国庆在发包处的外间屋里干活,有意加夜班磨蹭着不走,夜深了后就 睡在外间屋的沙发上,等拉灭了灯绳后竖起耳朵听老板均匀的呼吸声。 齐国庆觉着能守着他喜欢的女人,哪怕是睡在两间房里,也是一种幸福啊。 有一个老乡,脸上有小芝麻粒的女孩一直在追求他,可齐国庆就是不理睬人家, 像晾鱼干一样把那女孩晾在了那里。 李芹也挺喜欢这个小伙子,可李芹的喜欢却是对他干活满意的认可。李芹觉得 自己的发包处能发展到今天,跟身边的这几个人有着关系,特别是齐国庆,话语少, 勤快,黄牛般闷着头做事,不用任何人操心,很凑手。 特别是有一回齐国庆为了她竟疯了似的跟人家拼命,更令她感动。 那回是李芹跟一帮子做生意的朋友喝酒回来,走瓦片街不远的牛市胡同时,遇 到了两个也喝了酒的男人,见李芹单身走着便起了色心,拽住她往背地里走。李芹 便拼命地挣开身子,朝自家的发包处跑,快到地方时跌倒在地上。在她拼着力气喊 出一声救命之后,便被那两个男人追上摁住了。 正是李芹那拼了命的一嗓子,让在发包处门口收拾垃圾的齐国庆听到了。他听 出来那是老板的声音,便拎了根木棍子冲了出去。 齐国庆跟那两个男人打到了一起,直到拼着命将那两个人打跑,他自己也被打 得满脸是血,拿李芹的话说,齐国庆是用自己的命救了她的命。事后,李芹当着蓝 嫂她们的面要认齐国庆为干弟弟,齐国庆没吭声,他是不情愿,他不愿意老板做他 的姐姐,因为他在内心里喜欢这个女老板。 第二天晚上,李芹吩咐蓝嫂从附近的小酒馆里要了几个菜,请齐国庆和店里的 几个人。大家伙都没少喝酒,完事后卡车司机赵德怀送齐国庆和蓝嫂回家,三个人 坐在车斗里拉话,蓝嫂提出要帮齐国庆介绍对象,齐国庆说他谁也不找。卡车司机 赵德怀说,你还介绍啥,人家小齐子有个小老乡在追嘛。蓝嫂说追个屁,小齐压根 就没看中她,她那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送齐国庆下车后,赵德怀跟蓝嫂说,你还给他介绍什么对象,你还不知道吧? 人家心里早就有意中人了。蓝嫂说真的假的,你说的是谁啊?赵德怀说咱们老板呗。 蓝嫂便不吭声了,好半天才说不可能的,咱们老板能看上他一个毛头小伙子吗?司 机赵德怀说,如你所说,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两个人便相视一笑。 过市政府路左回弯的时候,卡车司机赵德怀摁了下喇叭,然后对蓝嫂说,去你 那儿呆会儿?蓝嫂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不行,那两个姐妹快回去了,改日吧。司 机赵德怀说,都有阵子没在一起了,想得慌。蓝嫂看了看车窗外的夜色说,那就去 开旅馆吧。司机赵德怀便欢快地又摁了下喇叭,将车子掉头朝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那次去小镇,我是在三天后见到李芹的。 人还是那么清秀漂亮,只是眼角的鱼尾纹多了些,脸上依旧挂着学生时的微笑。 李芹见了我很高兴,一下子便抓了我的手,使劲地摇了摇,把我差一点就捏疼了。 李芹说老徐你怎么来了?都想死我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当起冯巩的徒弟来了? 李芹愣了一下,很快就理解了我话的意思,便张开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跟她说我都来三天了,事情全部办完,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 李芹说你先坐下喝点茶,我换件衣服,带你出去吃饭。 她手脚麻利地亲自给我泡了杯西湖龙井,便进里间屋去换衣服了。 我跟李芹在学校的时候,是比较好的哥们。她从一开始便管我叫老徐,这称呼 一来显得亲近,二来也就堵死了我想追她的路。其实说句实在话,我也是挺喜欢她 的,但她不喜欢我,说话做事和一起出去玩,总是正正经经地处哥们,一点机会都 不给你。这样子其实也挺好的,就没了拘束没了神秘,反倒有了相互间的信赖。 有一回我们几个人留守一个什么节日,好像是“五一”节吧,记不太清了,六 七个男女同学在一间宿舍里打牌喝酒,夜深了就睡在一间屋里,人多床少,李芹便 挤到我身边说,我跟老徐一张床算了,说完便挤到我睡的这张床上,拿脚丫子蹬我 给她多倒点空。有个女同学跟她开玩笑说,李芹你小心别让老徐收拾了。李芹说老 徐可不能,老徐最正经。大家伙嘻嘻哈哈地笑话她,李芹又冒出一句俏皮嗑来说, 只要心术正,就不怕腚挨腚。 那天晚上灭了灯后许久,我都没睡着,李芹先是把一条大腿搁到了我的身上, 后来又翻过身去,把丰满的臀挨向我,惹得我好一阵想入非非。快天亮时,我大着 胆子把手放到她的身上,想摸摸她。却被她抓住了,拿到边上去。李芹凑近我耳根 处小声地说,老实点。 我喝完那杯龙井茶后,李芹才换好衣服出来,带着我出门。 在一家餐馆里,她要了几个像样的菜,然后打电话给樊金锁,让他来陪我喝酒。 樊金锁却在外地出差,他在电话里跟我直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说不定三两个月 后还会再来绥芬河呢。 喝酒的时候,我借着酒胆问李芹,跟樊金锁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李芹拿眼睛瞪着我说,没有的事情,她跟樊金锁的关系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李芹喝了口酒后说,其实,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在学校时都没能走到一起, 如今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更不可能了。我说听说樊金锁可是没少帮你啊。李芹说是 没少帮我,可我利用的都是同学间的感情资源,再说了,人家樊局长可是事业有成, 有官运有娇妻,能看上我这人老珠黄的丑女人吗。 我说那你还是单身啊,你还要等赵德全出来吗? 李芹说我不会等他出来的,之后她把有了一个性伙伴的事情讲给了我。 李芹说米亚金是个好男人,是个有责任感讲义气的男人,在如今的商品社会, 已经找不到几个像样子的男人了。李芹说完后一口喝掉了半杯白酒。 我看到她眼里已经有了泪水,便小声地说你怎么哭了? 李芹说她跟这个俄罗斯男人虽然只在一起住了几个晚上,却像有了感情似的。 就在半月前,她得到消息说,米亚金乘坐运材车过境时翻下了山谷,和那个年轻的 卡车司机都丧生了。李芹说她刚刚从国外回来,去了米亚金的家,把身上带的所有 美金都留给了他的老婆和孩子。米亚金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开首饰店的老板都感动 得哭了。 我说你去看人家,不会让人怀疑吗? 李芹说有啥怀疑的,都是商人,米亚金帮过我,他妹妹是知道的,友情是不应 该有国际界限的。 我被李芹的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想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啊。 我喝掉了杯子里的白酒,起身走到酒馆的门外,掏烟划着火吸起来。外面的风 雪很大,把半条街都遮盖了,影影绰绰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刚吸了两口,李芹也出 来了,管我要了一根烟,点上火吸起来。一根烟快吸完的时候,她把头靠在了我的 肩膀上,我侧头望了她一眼,便看到了她眼眶里的泪水。 回到餐桌前坐下,她又要了一瓶白酒,给两人的杯子倒满。 我说要是在这里难,就回省城吧,好歹有一大帮子同学呢。 李芹说不回去了,我是瞎子掉井,在哪儿都背风啊。 临分手时,她让司机赵德怀开着那辆卡车把我送到火车站,我和李芹挤在车斗 里,卡车蜗牛般压着积雪朝前行驶。后面的车箱里装了十几个大帆布包,听李芹说 全是发往海参崴的布料和鞋袜。在两个包之间的缝隙里,坐着那个叫齐国庆的小伙 子,穿了厚厚的天蓝色羽绒服,戴着黑色的狗皮帽子,嘴里不停地往外面哈着白气。 在站台上,李芹把一个布袋子交给我说,是件貂绒坎肩,真正的俄罗斯货,带 回去捎给耿霞,上次回城里见面时听说她患了很重的类风湿肩周炎,让她穿上点很 保暖的。 我说你真是个操心的命,这么远还想着别人。 李芹笑着说,都是姐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