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天内,男人一直安详地躺在屋的一角。他的肤色开始发白,却没有腐烂,左 手腕的刀痕黑乎乎的,蜈蚣似的蜿蜒着,匍匐着。 第四天,当屋外还是一片黑寂的时候,女人就起床了。她轻松地走到镜子前梳 妆。她编了一条独辫,把缨络和玛瑙围在辫子上。她找来一块五色氆氇,系在腰间。 然后径直走到厨房,熟练地和起了青稞和粗面粉,做了三个荤糌粑,三个素糌粑。 她找来一条哈达,一壶酒,一点酥油和一把香。 “快了。”她心想。 她走到门口,静静地倚着门。她远远地望见两个喇嘛朝自己走来,喇嘛身后还 有几个小伙子,似乎还在昏睡状态。 喇嘛跟她耳语了一番,挥手示意,那几个小伙子慵懒地走进里屋,把土坯和男 人一起抬了出来。 一路上,其中一个喇嘛点香引路,另一个则喃喃自语。 她玩弄着胸前那把精致小巧的藏刀。她感到一切是那么正常与熟悉。 到了葬场,他们把男人放在葬台上,然后在葬台旁边煨桑燃起松柏香堆。 女人静静地离开了,她似乎完全释怀了。 她沿着原路返回,她听到秃鹫盘旋空中的声音。她抬头看着它们,咧开嘴笑着。 天亮了…… 她走到家门口,瞥了一下这栋房子,继续走着。 东孜苏路上开始有了人影。她享受着黎明的微光。 不知不觉来到大昭寺。转经的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他们磕长头,口诵六字真 言。女人绕过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人,走进殿堂。忽明忽暗的油灯,上方正是佛的塑 像,慈眉善目地安详抚慰着信徒。 女人昂头看着佛像,看着看着就流出眼泪来。 她走出殿堂,来到轮转的地方。她呆站了很久,忽然,她触电一般地跑到轮转 的尾端,逆着人流转动着转经筒。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叫着,只有口形,没有声音。 她觉得她崩溃了,又好像重生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拼命地拍打着转经筒, 她看不清人流的方向,看不清六字真言。 人们像遇到疯子一样地避开她,不过,她确实是疯子。 整条轮转只剩她一个人,当她转到最后一个转经筒时,她朝天“啊”地叫了一 声,声音惊彻天际。 她从楼梯上跌落,然后迅速爬起,飞快地奔跑着,藏刀在胸前摇晃着,叮当作 响。 她好像跑了很久,来到一家叫“玛吉阿米”餐吧的门前。她停下来了,看了看 画在墙上的藏族女孩,女孩也看着她,一副神秘窥视的样子。 她走进去,看到很多洋人,他们好像一块块移动的玛尼石。这些“玛尼石”有 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低声说笑……她看着他们,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她倒在零星的藏毯上。很安详的样子。她额头上的淤血已经散尽。 蒙眬中,她看到了她的小时候…… 她的身边总有一个女人,而且只有这个女人。邻居们叫她巴珠,她叫她妈妈。 他们说她和妈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卓玛……”她的妈妈呼唤着她。 她极力地挣脱着。她畏惧这种声音。 卓玛,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