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瑛子后来终于还是嫁给了邻村一个屠户的儿子,我猜想那应该也是一个屠户。 她是被她的后娘强迫送走的,我在心底里不知对这个老女人进行了多少次的碎尸万 段,但始终也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实施行动。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在多年之后,在一 个没有任何预谋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我却轻而易举地在一个气急败坏的汉子小 腹上狠狠地捅上了一刀。世事或许注定如此。 那是在我渐渐和灰姑娘成为可以谈心的朋友之后的事情,我十分惊讶于我们两 人思考的问题有时候竟然十分相似。 那天我们在餐厅里共进晚餐,席间灰姑娘提出要上一趟洗手间,一会儿之后她 折身返回,神情极度沮丧。她问我,她自己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刚开始时不以 为然,反问她:你有丰腴的乳房吗?你有圆润的臀部吗?你准备站着撒尿还是蹲下? 灰姑娘打断了我的一连串反问,她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她迟疑道,根据门牌上 的标示,穿裤子的是男人,穿裙子的是女人啊。而此时此刻,她正穿着一件经典石 磨蓝的牛仔裤。这的确是一个极其严肃的哲学问题。我们俩全都没了食欲,为这个 问题而争论不休。我后来意识到,思考这样的问题并偏执于此是极其有害处的。那 天在我们离开餐厅之后,在院子里遇到已经疯癫的独眼龙便印证了这一点。 起先独眼龙可能并没有完全疯透,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质疑,逢人便问, 究竟跳楼的那个是他的兄弟,还是他自己,他是哥哥还是弟弟?这个问题谁能弄得 清呢,可是他偏偏揪住不放。我认为这是偏执狂的重要症状,就像六楼住着的一位, 刚来的时候嘴里只顾着高喊“我是上访的、我要上访”之类的口号,谁也碰他不得, 我们好心去看望他,却被骂成是疯子,这人好生奇怪,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竟脾性大 变,也不横冲直撞了,只是嘴里依然喜欢呢喃着那么一两句话,却与先前正好相反, 说的好像是“我再不上访了、不上访了”,如此云云,也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 那天我们在院子里碰见独眼龙的时候,他已经被自己的偏执折磨得不成人样。 瞎掉的眼睛似乎积了脓水,眼皮耷拉着像一床旧棉被,弹也弹不动。但他一见到灰 姑娘,那只孤独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狠狠的光芒。他心里的仇恨大概因为怀疑灰姑 娘害死的那个不是他兄弟而是他自己而顿时升级。连同我,因为曾经拒绝帮他找寻 兔子,而且现在又和灰姑娘站在一起而变成了她的帮凶。不过我谅他也不敢对我们 怎么样,毕竟我在院子里的威望远在他之上,打起架来的话,他必吃亏。所以他在 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我俩一眼。我忽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对不祥之兆的感应能力,我是一直都有的,从小就有,然而悲哀的是,我也从 来没有能力阻止过这些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