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个星期终于挨过去了。 老婆儿子终于回家了。 这天上午在厂职校上完两节课,回到宣传科,看见我办公桌上摆着一封信—— 上面印着“××省《青年报》社”几个字,心里顿时就慌了。 那篇写林卡的文章像个豆腐块,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登出来了! 我拿报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后悔,一个星期前,为什么不当机立断,打电报到各报刊,撤回我的稿子! 或者向他们调查组提供一份报刊的名单,让他们去打电话,打电报。不过,林卡这 家伙往外面投了100 份,到底投了哪些报刊,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省青年报我是知道的。至少要将本省的十几家报刊都撤掉吧?…… 真不该有这样的侥幸心理,总以为这篇文章不会这么快发表的——只要再挨过 两星期,我的副局长决定宣布了,走马上任了,你再发表,也奈何不了我了——然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想到调查组,秃顶,纪检……们,此刻可能正在如临大敌地消化这个豆腐块 呢!怪不得刚才我进门时,科长冲着我凉凉的一笑。以前我一直表演得不恐慌,是 因为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就像初学围棋的,总是自信自己能吃掉对方。现在猛然 发现:自己的大龙已被团团包围,不能不惊出一身冷汗——怎样才能做出两只眼呢? …… 我立刻想到了做眼。补救。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做两只眼,是大龙存活的基 本条件。 我知道,秃顶的电话很快就要打来了。我必须抢先一步,主动“投案自首”。 于是我立刻坐下来,动手起草一份“检讨书”。我说我收到这张报纸感到非常 意外和吃惊——林卡居然盗用我的名义向外投稿,行为实属恶劣。事实擦亮了我的 眼睛,我认识到了林卡的不良品质,认识到以前我为他写的这篇文章观点是片面的, 不恰当的,我愿意写信到报社,说明情况,要求更正…… 写好以后,我就连忙向调查组送了过去。 还是他们三个人接待了我。两个审问,一个记录。我又感到一种深深的耻辱。 但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秃顶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嘴角露出一丝侮慢的微笑,说:林卡刚走,你又来了。 ——怎么?林卡刚走?他比我先来一步?我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纪检看完我的“检讨”,把身体往沙发上一靠,也微笑起来,说:你说是他干 的,林卡说是你干的。你能提供有效的证据吗? …… 我脑袋里嗡地一声。本能地感觉是林卡出了问题。我们不是说好,这事先由他 承担一下,等我当了副局长,再来帮他…… 也有可能,他们是在诈我。他们是经常玩这种手段的。于是我说:这事很容易 搞清楚,你们只要去报社,看一下投稿信封上的笔迹,证据就有了。 秃顶又问:你有没有把我们调查组的情况泄漏给林卡? 我当然说没有。可他指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内容。我傻了。但表面上还撑 着。我知道这个千万不能承认,一承认就完蛋了。全完蛋了。 我意识到,肯定是我身边出了“叛徒”——是林卡出卖了我。从小我就听老师 讲过农夫救蛇反而被蛇咬一口的故事。今天我算是亲口尝到了这样的滋味。以前在 大学时代就被咬过了,不过,好像那一口还不够疼似的。现在,我除了矢口抵赖没 有任何的招数。我感到自己抵赖得还不够有力。好在这里不是公安局他们也没有刑 讯逼供,顶多是绕着弯子问其他的问题。 秃顶问:你和林卡接触时,有没有发现他有另外什么问题?比如政治倾向上、 思想作风上,言论上…… 又来了。 上次问这句,我没能过关。这次又来了。 也许现在反戈一击还不迟。林卡毫无义气先咬了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咬他?再 说了,一个人找另一个人的问题那还不容易吗? 我于是说:我发现林卡的16篇论文有好几篇是自我抄袭的,只是题目不同而已。 而且我怀疑,他也有可能抄袭了别人的文章。 我看见他们三个人都嘲笑似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不是嘴硬吗?你不是傲得 很吗?怎么现在也招供了?…… 他们好像在看一场狗咬狗的游戏。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为什么要对他们 摇尾乞怜?仅仅是想当官吗?真无耻啊!……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头,直视着他们,说:就这些。 秃顶好像还不满足,说,不要像这样挤牙膏嘛,痛痛快快全说出来。其实所有 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都知道了,不过是想听你自己把它们说出来。 我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他说“都知道了”。这一套我早懂了。如果我把我懂的 全部运用起来,恐怕十个秃顶也早趴下了。然而现在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抬起头, 直视着他们,说:就这些。 我看见他们的眼睛里一下子失去了某种光亮。 我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