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听到小玉割腕自杀的消息时,我正在杂志社和同事酣战乒乓球。芊打了七八个 电话,我都没听到。直到打完球,我看手机时发现有很多个未接电话。我回电话过 去给芊,才知道小玉死了。这事太突然,我一时不大相信,一个好好的小玉,一个 风情万种的小玉怎么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呢。 芊说当时小玉给自己打电话,语气很微弱地说她正在通往天国的路上,芊感觉 不对头,焦急地问小玉在哪,到底怎么了?小玉的声调越来越异样,只重复说正在 通往天国的路上。芊吓得不行,拚命打我电话我却没接,她只好回到住处,拖着毛 阿婆就往小玉住的望月湖小区赶。走到半路上,毛阿婆想起灶上正开着煤气在煲汤, 又返回去关了再赶往小玉的家,这一下就多费了七八分钟。在出租车上,芊不断打 小玉的手机已无人接听,她知道不妙了,马上拨了110 ,告诉了小玉的门牌号,叫 警方马上去救人。芊和毛阿婆赶到时,警方已在小玉住房的楼梯口拉起了警戒线, 不准无关人员出入。芊表明了身份,警察才允许她和毛阿婆进去协助调查。小玉衣 衫不整地躺在她那张大床一侧的地板上,左手腕有一道口子,鲜血流了一地,她脸 色惨白,与平常判若两人,但脸上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更加增添了一层恐怖的 色彩,芊当时就发出尖叫,再多看一眼都不敢。据法医说,小玉是用剃须刀的刀片 割腕自杀的,刀口又长又深,割断了主静脉,可见她去意已决。警方赶到时,确认 她已死亡。警方向芊作调查时,芊说不出半点有价值的线索来,她和小玉联系不是 很多,只知道这套房子是一个台湾老板为她买的,而台湾老板一年也就来四五次, 如同探亲。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芊告诉我,毛阿婆当时见到那个惨烈的场面也吓得直 哆嗦,之后老太太很后悔不该返回去关煤气浪费了宝贵时间,又追问我为何不接电 话。当天下班后我回到住处,毛阿婆还在思考“这鬼人为何不接电话”这个问题, 她逮住我就审:你为什么不接小芊电话?你如果当时接了电话,立马去救人,兴许 小玉就不会死。你为什么就不接电话呢。我搪塞说正在单位开大会不方便接听。毛 阿婆打断我说,什么鸟会那么重要?你以为我不懂,人多的会议不重要,重要的会 议人不多,解决小问题开大会,解决大问题开小会,不想解决问题总开会,这就是 现在官场的鸟现象。毛阿婆一愤怒,连话语也不文雅了,连续说了几个“鸟”字, 用农民式的粗话破口大骂,一对浑浊的小眼可怕地直盯着我,好像我就是害死小玉 的罪魁祸首。我一言不发,毕竟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了,而且是那么美艳 的一个女孩,心里也有些难受,便原谅了毛阿婆的无理。如果当时我接听了电话, 第一时间赶到小玉家将她送往医院,也许真能抢救过来,这不是没有可能,我陷入 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小玉的死一时成了望月湖小区甚至整个长沙市的热门新闻。街坊之间的传闻很 多,有人说小玉是被包养她的男人杀害的,她趁包养她的男人不在家偷偷和小白脸 幽会给发现了,包养她的男人盛怒之下杀了她,并伪造了小玉自杀的现场;又有人 说,小玉家里有太多的金银首饰和现金,小偷潜进去正要行窃时被小玉撞见了,搏 斗中小偷杀死了小玉。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小玉最近查出得了子宫癌,她找台 湾老板要钱治病,可台湾老板早已移情别恋,撇下小玉不管了,连房子也不要了。 小玉想到自己被男人玩弄后又被男人抛弃,再说又早早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力,而且 性命不保,万念俱灰之下,就走上了自杀之路。是真是假,没有定论,总之她永远 离开了这个世界是不争的事实,滚滚红尘里又少了一个活跃的细胞核。 小玉死后的第二天,芊收到了一封挂号信,芊挺纳闷,这年头,还有谁写书信, 又会是谁给自己写信呢?撕开了信封,才知是小玉生前写的,芊认识她那歪歪扭扭 的字,一起上班时看过她的签名。短短的几百个字,却说了三件重要的事:一是她 确确实实诊断出患有绝症,但不是子宫癌,是乳腺癌晚期,她怕时间越长越痛苦, 人也会变得越来越丑陋,更怕被切除乳房,不如自己了结;二是她父母早已不在人 世,她是孤儿,希望芊能把她当姐妹看,死后帮忙将她遗体火化,在长沙买块公墓 埋葬骨灰;三是她的账号上有几万块钱,为料理她的后事作花销,多余的钱送给芊 当酬金。附信寄来的还有一张储蓄卡和一家权威医院的疾病诊断书。信纸的背面有 一组特意淡化的数字,不被人注意,估计是储蓄卡密码,但她这样做已经是冒险了, 也许绝望中的小玉已想不出更安全的办法。当时警方还在对小玉的死作进一步的调 查,已初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芊把小玉的遗书和医院材料交给警方,成了重要 的佐证,一名懂医的老刑警看了疾病诊断书感慨地说,小玉这年纪患乳腺癌很少见, 可惜了这花季少女。最后,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批准同意小玉的尸体交由芊处 理。我们请了几个民工将小玉遗体从医院太平间运去火化,骨灰暂存于殡仪馆。 小玉给芊、准确地说是给我和芊出了一个难题,我们在长沙人地生疏,一时去 哪里给她找一个葬身之所啊。芊态度很明确,说既然托付了我们,无论多大的困难 都要安葬好小玉。 芊不顾我的反对,找上了毛阿婆。毛阿婆表现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慈善家模样, 带芊去找民政部门,打听公墓买穴的事,几天过去,结果正如我所预料,一无所获。 眼看10多天过去了,小玉的墓地还没有着落,正发愁呢,毛阿婆突然告诉芊找到墓 地了,而且是上好的风水宝地。原来,早在5 年前,毛阿婆就为她自己在市郊的陵 园购置了一块地,准备百年之后在此安息,当年,活人买坟地的风气正盛,不少市 民争先恐后为自家老人物色陵园,毛阿婆好不容易买到一个吉祥墓穴,毛家人都觉 得是托了祖宗的福。她现在要把这块墓地让给小玉。 芊惊讶地张大了嘴,说这可不行。毛阿婆不以为然地说,没有什么不行,只是 暂时不能告诉我儿子毛铁。我翻了万年历,后天是一个黄道吉日,就把小玉的骨灰 盒拿去葬了吧,入土为安呢。 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让短命的小玉占了毛阿婆的百年墓穴。我从别处找来了 一副铭联,请石匠雕刻在墓檐的两边:你在亲人的微笑中哭着降生,你在亲人的哭 泣里微笑离去。措词很俗,但也适合小玉,芊满意得不行。埋葬小玉骨灰的那天, 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把线香、红烛和冥纸一齐淋灭后,很快又放晴了。补上毛阿婆 5 年前预交的7 万块钱,花掉墓场建设费和20年的管理费,小玉储蓄卡里的钱正巧 用完,连最后的200 多块钱也请砌墓的石匠们吃饭了。拿芊的话说是恰如其分,心 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