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个东北小城也在变呢,一些新起的建筑使乐女士迷失了方向,何况是晚上, 找这个酒店,她费了点周折。回故土旅行,因为有对比,你会更强烈地感觉世界的 变化,这十年,比过去一百年变得都快。同样变化的,还有人。 不变的是,你过去不喜欢的人,现在仍是不喜欢。 乐女士望着眼前的男人想,他怎么能当上组织部的科长呢?在学校时,他是那 么不起眼儿。他们是高中同学,他在街上碰到乐女士的妹妹,听说她回来了,要了 手机号码,请她吃饭。乐女士不太想出来,妹妹说:“去吧,房子的事兴许他能帮 上忙呢,他有神通。”为了老方的房子,乐女士去找过律师,律师说老方的遗嘱是 无效的,律师说:“比如,有人留下遗嘱,把天安门广场赠给你,那能有效吗?” 妹妹和妹夫都给乐女士出主意,把房子找人房改,落在他们户头上,以后再过户给 儿子。以乐女士的能力,她在那个港口城市要买个房子,只有在梦中能做到,为了 儿子,她不得不接受这么做。 老同学已严重走形,肚子突起,脸上的肉厚了,像贴上去的。“这个老方,弄 的啥事呢?”他眼里含着柔情。“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直想为你做点事。” 在学校那会儿,他学习成绩不好,下了课也不去操场玩,上课铃响的时候,他 坐在座位上傻呆呆地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走进教室,乐女士那时总感到他的目光黏在 她身上,直到她坐到座位上。毕业后的一天,他在路上拦住她,要借给她一本书看, 她把那本书带回家才打开,里面夹着他的情书。他用非常实在的语言写着,他喜欢 她以及他家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房子。她客气地回绝了他。她那时不知道房子的重要, 只知道感觉的重要。 他们谈起一些共同认识的人。他说:“你还记得在图书馆上班的那个小个子吗? 前两年得了奇怪的病死了。” 乐女士惊讶。“是吗?他还没咱们大呢。” “咱们同学于兴德也死了,白血病。” “什么?他也死了? “所以,为活着,为健康干杯吧。”老同学举起了杯子。他喝白酒,乐女士想 喝白开水,他强行给她倒了一点白酒。 老同学渐渐喝多了,脸红红的,当年那个青涩小子的羞怯一点没有了。乐女士 相信是年龄的原因,而不是酒醉,使他说话坦白直接。他说:“我知道你的情况,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也离了,女儿跟着她妈,我给生活费。” “哦,你不是外面有彩旗吧?”乐女士想让两人之间轻松一些,别那样正儿八 经的。 “没有,没有。日子过着过着就变味了,过不到一起了,是她要离的。” “她要知道单身的难处,可能就不会走这一步了。” “过不下去就不过呗,我不强求她。” 老同学的眼睛里有些水意,他盯着乐女士的脸看。“乍一看,你也变了,再看, 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一直没忘记你。” “谢谢!”乐女士笑笑。“老女人啦。”她发现自己没有像过去那样讨厌他了。 一个男人没忘记你,总还算是刹那间幸福的事。 “你记得吗?你走的时候,我找了几个人给你送行,咱们去歌厅唱歌,你唱是 的《酒醉的探戈》。这些年,我一听到这歌就想起你。一会儿,我请你去歌厅。” 乐女士说:“你现在应该不寂寞,大姑娘在你门前排上队了吧?” “我跟别人不一样。” 从酒店出来,乐女士要回妹妹家,老同学坚持要请她去歌厅。冷风把她吹得清 醒了,是她在求人家,不是人家求她吧。她只好顺从。她当然唱了《酒醉的探戈》。 一支老歌,她却没有怀旧的情绪。她能感受到老同学看她的目光,里面满含着一种 与其年龄和阅历不相称的痴情,她怀疑那也是他的一部分醉态。他们谁都没有再提 房子的事。后来,曲子一个个放下去,他请她跳舞。尴尬中,她闻到他的酒气,她 没有找到美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