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灵山炮台遭到抗日武装袭击这天,田雄少佐正呆在抱朴斋品尝达爷精心为他 烹制的功夫茶。入潮以来,这个日本军官不仅对潮汕功夫茶感兴趣,对许多民间工 艺、民俗风情,包括盲姑的道学他都感兴趣。说有朝一日要回日本,还要让陈守素 为他做一对灯笼带回去珍藏。喝着茶,说着这些的时候,田雄看上去就像一个远道 而来的儒商而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侵略者。直到西灵山炮台的枪声响起,他才丢弃 了所有的伪装,露出满脸的凶相来。要是丢了西灵山炮台,他将无法在饶村立足。 田雄摔了茶杯,率部倾巢而出。 这一仗打得很激烈。傍晚田雄回来了,除了搬回十几具日军尸首,还押回一个 负伤的战俘。 田雄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失败的愤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一回到饶村,他就马 上将达爷和陈守素都抓了起来,一并关押在抱朴斋的西厢房里。既不闻也不问,却 先把怒火全发泄到那个负伤的战俘身上。这惨无人道的一夜毒打,不仅让关押在西 厢房中的达爷和陈守素胆战心惊,几乎整个饶村都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田雄又将那汉子捆缚在灰埕口那一棵大榕树下示众。 陈守素一被押走,家里便乱作一团。母亲任氏经不住这一惊一吓,便昏厥过去 了,邢若云哭着,把婆婆扶到床上,就倚着床沿,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只有陈雨晴 还能支持住,紧咬着牙关抱着陈顺然不声也不响,默默地等待着事态的进展。 任氏能够清醒地说话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她站起来对邢若云说:谁 都别哭了,做点吃的,孩子要吃,盲姑要吃,我们都得吃。吃饱了有力气,就给阿 素送饭去。 邢若云想到给陈守素送饭,浑身就发抖。 母亲任氏白了她一眼,就说,你别出这个门,那些恶鬼正在发魔,饭我去送。 任氏给儿子送饭回来,却带来一个消息:何师傅被捆缚在大榕树下了! 邢若云一听,就一头栽倒在婆婆任氏的怀里,陈雨晴也一个摇晃,扶着门框才 支持住了。 邢若云这一昏倒,已经无言地证实了任氏那日的猜疑,但事到如今,她是无法 去理会那么多了。她心里明白,何师傅头部流着血,这样被捆缚在树干上,不吃不 喝,用不了两天,就会没命的。善良的母性教她丢弃任何私怨,她唯一想到的是如 何救人。 盲姑,你说怎么办?那些日本仔一个个都红了双眼,我们都是女人,不好办啊! 任氏说。 不好办也得办,总不能看着何师傅这么死去。陈雨晴说。 妈,姑,我去。邢若云站起来说,我,不是你们的好媳妇,我对不起你们。 若云,此刻别说这个,谁都活得不容易。陈雨晴说。 你们,替我关照好孩子,我死而无憾了。邢若云说。 不,你们年轻,赴不得虎口。还是我去。任氏说。 妈,守素不在家,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呀!我直说吧,他是我的人,我去才合适。 邢若云把话一挑明,便谁都无话可说了。 陈雨晴就在任氏的搀扶下,牵着小顺然一同送邢若云来到巷口。 邢若云提了一小沙锅稀粥,挺着胸脯,一步一步地向灰埕口走去。 周遭空寂寂地,风儿不动了,树叶不动了,全饶村的男女老少都把心儿提起来 了,唯有这一条花巷,还响着一串脚步声,邢若云一双小脚板踩出来的脚步声……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一切都平静得叫人窒息。邢若云慢慢地走到何士 葵跟前,四眼相对,却无一语,唯有一阵阵断肠的凝噎。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 是苍白无力的,唯有动作,才是最深情最有效的表达!邢若云一勺又一勺地给何士 葵喂着稀粥,提勺的手慢慢地也就不颤不抖了;邢若云又敞开胸脯,一手托起一只 乳晕浓艳丰满洁白连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辨的巨乳,轻轻一按,丰盈的奶液温热绵稠 地喷洒出来,一遍又一遍地为何士葵抚浴着伤口。乳穗如一只加压的水龙头,白色 的乳汁溶化着血痂涤净着尘污而瞬间变成黑色黏液,腥腥地滴落在黑土地上。随着 何士葵伤口的净化,随着何士葵脸上表情的变化,邢若云涨红的面颊也渐渐地被神 圣的光泽取代而恢复了平静和坦然,一双泪眼更透射着深情闪烁着挚爱之光芒…… 世界静止了,时间凝固了,连端着大枪的日本兵也忘记了自己杀人的本性,深深地 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田雄居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田雄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位潮汕妇女,敢于 在他们的屠刀下、枪口下,从容不迫地照顾和护理一个潮汕汉子──一个带伤的战 俘!他的心在痉挛,他的手在颤抖,尤其是他看到那妇女无所顾忌地坦开胸怀,挤 出乳汁的时候,他的心仿佛也被掏出来似的,感到自己灵魂的卑鄙、残忍、龌龊… …继而,他又从心里涌上来一股被肢解,被鞭苔之后的恼怒,这种恼怒随着他的计 划的破产而不断升级,及至丧心病狂…… 田雄一方面对达爷和陈守素施加心理压力,试图让他们供出到底是谁给抗日武 装提供了特别通行证?供出这些抗日武装到底潜伏在哪里?另一方面,他又不放弃 何士葵这一个诱饵,试图通过这特殊的刑罚,诱使抗日武装自投罗网。基于这么一 个构想,田雄对于陈守素和达爷也好,对于何士葵和邢若云也好,便都给予相对的 生存空间和时间。 邢若云经历了第一次,胆子更壮了。尽管她心里明白,日寇绝对不会放过她和 何士葵的。但人一旦将生死抹在一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傍晚,她又像一个殉道 者,大义凛然地重复了一遍中午为何士葵所做的一切。 这局势,一直维持到第三天。始终被捆缚在树干上的何士葵尽管有邢若云的照 顾,但毕竟负了伤,已经显得体力不支了。达爷面对田雄少佐软硬兼施早已丧魂落 魄,但他确是一无所知,只能以泪洗面地捱着。陈守素一开始就装傻,他既承认何 士葵口袋里那张特别通行证是通过他的手发出去的,但他又一口咬定与何士葵素不 相识,到底他是以哪一个保的民夫身份领到的,他也不清楚。 逼供不成,诱计未果。田雄少佐在对付潮汕农民方面确实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 本事。这一失败使他意识到对手绵里藏针以静制动的厉害,领略到眼前这千千万万 生活在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们那种温和柔韧不急不躁的性格力量!尤其是看着这个被 缚在树干上三天两夜的汉子满脸的无畏无欲,看着这一个善良得忘记生死宠辱而悉 心照顾一名垂危的汉子的潮汕妇女不慌不忙的一举一动,他颤栗了,他害怕了,他 不得不怀疑他所参与的这场“圣战”的意义了!绝望之中,他打开了自己心灵中那 一扇最阴暗的闸阀,释放出丧心病狂的本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