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芳和妈妈、弟弟,辞别了奶奶,回到了矿山的家,两间小平房里。家里变得 冷清、沉闷了。夏刚虽然被重点中学录取,但是还得去参加初中毕业考试,就背起 了书包去矿子弟学校上学。夏芳闷在家里,除了睡还是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睡 醒了,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端给她吃。周爱芹也不去打工了,除了往矿劳保科跑 问给丈夫结算多少钱外就是跑市场买菜,给孩子们做饭。 夏刚上学去了,周爱芹从劳保科问完事,从街上买来了桃子,用清水洗干净, 放在盘子上,把水果刀子放在桃子上,端着去里屋叫醒了夏芳来吃桃子。夏芳醒来, 盘腿坐在床上,接过妈妈递过的桃子,用水果刀子削掉皮,咬着桃子,只咬了一口, 就吃不下去了。她把刀子和桃子放在盘子上,凄凉地问:“妈,刚才我爸爸就在我 的脑门顶上给我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都是你没有告诉我的事。” “你爸爸说什么了?”周爱芹害怕了,坐上床沿看着女儿说,“你别胡思乱想 啊,等分数下来,你就填志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上大学的钱。” “你不说出我爸爸的死因,我就不上学,”夏芳言语柔软却内容强硬,“我一 定要查出来我爸爸的死因,晚上我就去问跟我爸爸要好的工友叔叔们。” “哎,死冤孽,你想逼死我?……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周爱芹下床出去 插死了大门,又关死了堂屋门,开了摇头扇,又回到了床沿,哀叹道,“我都给你 说了吧,你不要往外说,不然……” “不然怎么啦?” “我们就得离开矿上,回老家,你们就不要上学啦。” “为什么?” “你爸爸死了,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好吧,我听你的,只要你把爸爸的死因告诉我就行。” “孩子,还是响光害死了你爸爸,你不相信是响光害死你的爸爸,你在追问什 么事情造成的响光出现,你大了,你又有文化,我是瞒不住你,我都告诉你吧,省 得你乱问,让我难受……,现在我也回味过来,你爸爸确实是被响光杀害的,先是 响光的声音很小,是闪电,然后声音大了些,变成了霹雷,这些还不能导致你爸爸 出事,到了响光的声音变得尖厉的时候,变成了一把明亮的飞刀,就是武侠电视剧 里的小李飞刀,飞刀经常对着你爸爸尖叫着飞来。” “什么事让爸爸的心事如此沉重?”夏芳追问。 “还不是工作吗?你要知道现在矿上的效益很好,可是分配却不公平,出力的 不挣钱,挣钱的不出力,上万人的矿井,在井下采煤、掘井干活的不到一千人,才 有那么多的农民工来矿下井,不然矿井就得关闭……孩子,你别打岔,你听我说, 你爸爸是正式工人是铁饭碗,可他太老实本分了,就知道干活挣钱。工区也内部市 场化了,矿上给的钱再重新分配。账面上是公平合理的,可是内部却不公平。就说 四月份吧,四月创了高产,你爸爸开到手三千多块,不能跟人家矿长一个月三万多 块比,你爸爸很满足,高兴得天天下班喝酒,点着崭新的钞票,合计说,再有这么 几个月,就攒够你上大学的学费了,可是……” “可是怎么啦?”夏芳急切地追问。 “这三千块钱不全是开给你爸爸的,一天,工区的办事员骑着摩托车来我们家 要钱了,他说你爸爸,老夏你得退我一千块,这钱是我多给你做的,得上缴工区, 你爸爸不给,又怕得罪了工区领导,很不满地交出了一千块钱。” “这是做假账,为什么不检举?” “检举,都是这样,谁检举谁倒霉。我劝你爸爸,不是咱的咱不要,横财不发 命穷人。” “我爸爸听了吗?” “听了。这还没完,你爸爸下班后,考核员把他拽到了一边,用手指着你爸爸 的鼻子威胁说,老夏,我多给你考两个班,你得把钱给我掏出来,不然,下个月我 就给你考旷工,你的什么奖金都没有了。你爸爸恼啊,不得已把钱又掏了出来,给 了考核员,这些钱留着工区干部们吃喝……,这以后,你爸爸的精神有点恍惚,在 家里睡觉常常会惊叫响光,一把明亮的刀子尖叫着刺向他的胸膛,我有点不信,我 也忙着干活挣钱,哪里有时间过问他的闲事,我确实在外面见过你爸爸走路时的样 子,有时是东倒西歪像喝醉酒的人,有时像练拳的人手舞足蹈,你是知道的你爸爸 除了下班喝酒,还是我给买的酒,他从来不在外喝酒的。许多人跟我一样,讥笑你 爸爸是有意装憨卖呆。你爸爸出事时我才恍然大悟,你爸爸不是有意的,而是在躲 避眼前出现的可怕响光,飞刀。” “啊,飞刀害了我爸爸。”夏芳双手捂住脸,哭泣起来。 “飞刀没有害死你爸爸,是匕首害死了你爸爸。”周爱芹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 水果盘子里的桃子和刀子。 “什么,飞刀没有害死我爸爸,”夏芳松开手,吃惊地看着妈妈,问,“匕首? 也是响光里的匕首吗?” 周爱芹点头,说:“是响光里的匕首,不是一把,是几把,是一群,明亮着尖 叫着,飞刺你爸爸的胸膛。” “我可怜的爸爸。”夏芳捂住脸,又哭了起来,“这么多把匕首怎么躲啊。” “躲不了。”周爱芹长长地哀叹。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匕首出现?” “什么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到了红五月,矿上创高产,你爸爸希望多挣钱 为你们积攒学费,就是抱着这个念头,他才一次次地躲过明亮的飞刀。谁知道越想 挣钱越挣不到钱,屋漏偏逢下雨天,给你爸爸搭配的农民工小胡出了工伤,大腿骨 折住进了医院,他不小心出事,却牵连到了你爸爸,你爸爸是师傅是搭档,安全监 察科、考核科十几家科室去追查责任,认定是违章作业所为,矿上罚了工区的款罚 了你爸爸的款,工区又罚了你爸爸的款,理由是违章作业,造成工区的安全奖没有 了,到了月底,你猜你爸爸开了多少钱?” “到底怨我爸爸吧?”夏芳问。 “不怨,采煤面出事故是正常的。” “我爸爸开了多少钱?” “没开一分,还得往工区倒找三百块。” “什么,负三百,太欺负人了,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还得倒找?” “你爸爸去工区找,也找了区长也找了书记,他们让考核员搬出账本子,把所 有的罚款单念给他听,总共加起来是两千多块,罚款的钱跟他应开的工资相抵还不 够,差三百多块。他们解释说,老夏,我们是按照制度来的,没有哄骗你,你要知 道因为你,我们的安全奖没有了,许多人都在骂你,你不觉得对不起大家还好意思 来找,你啊,别装憨卖呆了,下个月好好干吧。你爸爸想辩解没违章,话憋在嘴里, 气得说不出来,眼一花,响光就出现了,响光里一群响亮的匕首怪叫着飞向你爸爸。 你爸爸先是躲避,发现躲避太难受了,就挺胸而上。” “我可怜的爸爸,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承受不了生活的重负。”夏芳哭叫着。 “在你爸爸出事前的那段日子里,你爸爸反而不再难受,觉得愉快,特别是在 响光里看到了一群飞向他的匕首,他不仅会挺胸而上,有时还要抓开衣服敞开胸膛, 让匕首刺进他的胸膛,他不觉得可怕和痛苦,反而觉得舒服。我几次看他敞开胸膛 往墙角撞、往咱家的大铁门上撞。我就说他走路不长眼,不能仰脸走路吗?你猜他 怎么说?” “妈,你不说我什么都知道了,爸爸怕仰脸走路看不到响光,他盼望响光出现, 他太希望解脱了,所以,采煤面冒顶,人家都往外跑,他没跑,可能此时响光出现 了,他盼望的幸福也来临了,爸爸脱离了苦海。” 夏芳猜出了死因,一阵胸闷,接着头晕目眩。她歪向妈妈的身边,滚在妈妈的 怀里惊叫道,“妈,我也看见了响光,是小李飞刀!” “小芳。”周爱芹搂住了闺女于怀中,从盛桃子的盘子里抓过水果刀子朝自己 的大腿刺去,一刀一刀再一刀。她先是呻吟,几刀过后,不再呻吟,发出了悠长的 舒畅声。 惊醒的夏芳看到了发疯了的妈妈,清醒了,拼命夺过水果刀子,把妈妈推倒在 床上,用被单子包裹住流血的刀口,放声哭道:“妈,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问了, 我听你的,我好好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