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陆家坡在城陵矶镇的东面,陆路三里,水路一里,东靠大山,西临洞庭,南北 两面有丘陵屏障,平坦处,土地肥沃,山坡上,竹影婆娑。陆家坡户不满百,家家 依山而居,户户门向洞庭。陆家祠堂就建在东南方向的山坡上,一看就是一栋老屋, 门楣上挂有一匾,镏金大字,朱洪武亲笔:尚书弟。村小学就设在祠堂里,生不满 百,有塾师三人。 文山是在祠堂门口被校长拦住的。 文山提提过于长大了的长衫前襟,说,族长给的。 校长说,我不是说你的衣服,我说的是你的头发胡子。 文山抹了一把头发,早上还洗过一次呢,这里的水丰富。 校长说,太长,太乱,有失体统。 文山说,我也想理,没钱。说完,绕过校长,跨过了门槛。 文山给学生上课,讲的是官话,字正腔圆。 文山第一次给学生上课时天气很好,太阳亮晶晶地照着,一束大光落在天井里, 就如一方印从天而下戳在那里;一束小光照在文山的脸上,照得文山那双眼睛白晃 晃的,看上去就如两个空空的洞。文山没拿教案,他问学生有几个知道这里为什么 叫陆家坡?为什么祠堂被称为尚书弟而不是尚书府?没有一个学生回答他。其实他 知道,这些半大孩子,只要是姓陆——当然,这些学生中也有其他村子里来的杂姓 ——是没有哪个不能回答他的问题的,不回答的原因怕是在反问:你知道吗?于是, 穿着别人给的长衫,头发胡子乱蓬蓬的文山开讲了他的第一课。 你们知道江西广信吗?文山环视了一眼所有的学生,说:江西广信可是一个你 们都应记住的地方呀,那里才是你们的根基所在呀!文山用他空洞洞的目光扫了一 眼身后的祖先遗像,又说:江西广信可是个好地方呀,那里不但物产丰富,而且人 杰地灵。元朝末年,那里出了个大人物。这个大人物的名字叫卢孟勋。卢孟勋自幼 习武,黔宁王沐英镇守广信时,看中了卢孟勋的武艺,将他召在身边做了个副将。 此后,卢孟勋随沐英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明朝建立后,他又随沐英镇守云南,成 了沐英的左右手。 洪武二十二年,卢孟勋随沐英入朝,朱元璋赐宴奉天殿,席间,朱元璋亲抚沐 英背说,使我高枕无南顾忧者,汝英也。沐英说,臣之功半在孟勋耳。朱元璋闻言, 亲为孟勋把盏,并问其姓。孟勋答姓卢。朱元璋酒醉误听姓陆,高声说,姓陆好, 姓陆好。沐英小声纠正朱元璋,说,孟勋姓卢。朱元璋再次高声说,姓陆好,姓陆 好,姓陆叫起来响亮。从此,卢孟勋成了陆孟勋。 洪武二十五年,沐英病卒于云南,朱元璋念其功,封为黔宁王,命陆孟勋护柩 归葬南京。船至城陵矶,陆孟勋看中了此地风水,不愿再走,称病不行。朱元璋再 三召其进京,陆孟勋均以病相辞,朱元璋念其志坚,赐金银以安其家,又赐象牙笏 板一柄,在祠堂落成后,又亲笔书写“尚书府弟”四字以示其恩。陆孟勋命人将此 四字分制成两块匾,一为“尚书府”,一为“尚书弟”,命人将“尚书府”匾送至 了江西广信卢家。我本姓卢,五百年前,我们本是一家人呀。 说完,文山回过身子,在陆孟勋的画像前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