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山怕是整个陆家坡起得最早的人了,早起的文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他 房间的窗前,细细揣摩那座大坟,细细地看,看过后,又在心里同昨晚看过的大坟 细细比较。哪怕大坟上一夜之间长出了一叶小草,也难逃过文山那双眼睛。更何况 一个人呢?——那个人绕着大坟在走,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再绕到墓碑前时, 他跪了下去,文山发现,那个人跪下去时,东山顶上正燃起第一缕晨霞。 那人直直地跪在那里,跪了一会儿后,弯下身去,一只手撑地,一只手从衣兜 里摸出一根铁锥,在地上画了几下,又用力戳了几下,再将铁锥放进衣兜后,这才 站了起来。站起来后,那人又围着大坟走了一圈,来到菜地的新坟前,弯腰抓起一 把土,揉揉看看,看看揉揉,然后迈着均匀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大坟,走了一遍, 又走了一遍,然后将手中的土撒在大坟上。那人拍了拍手,再次走到墓碑前,四面 巡视了一遍后,伸平左臂,跷起拇指对准那道山缝看了一阵,又伸平右臂,跷起拇 指,对准祠堂看了一阵。再将左臂伸平,跷起拇指对准陆八爷家时,手一下软了下 去。转过身,那人走不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径直向陆八爷家走来。 文山冷笑了一声,拉开门,迎着那人走了过去。有一股风,从那道山缝中吹来, 撩了一下文山的额发,在陆八爷家的大门里转了一圈后,又回过头来,细细地抚摸 起了文山的后背。 那人朝文山揖手,卢先生,好早呀! 文山朝那人揖手,照相先生更早。 照相先生立住脚,说,卢先生那张照片如想放大些,我可以帮忙。 文山立住脚,说,照片放得再大,也不如你心中的坟大呀。 照相先生说,我心中的坟再大,也没有你心中的坟大呀。 文山说,祖上的坟,在我心中,没有大小。 照相先生说,你姓卢,他姓陆,就算同祖,也不同宗呀。 文山说,他本武将,却赐文相,皇帝的过错也。 照相先生说,我还有事,告辞。 文山说,告辞可以,把兜里东西留下。 照相先生说,本是同道,何必如此! 文山说,道盗不同,绝不含糊! 照相先生将手伸进衣兜,文山背后响起一阵咳嗽,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文山的 腋下伸出。照相先生说,真是一把好铳,说完,从衣兜里摸出那根铁锥,一扬手, 铁锥飞进了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