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是牛年秋风乍起的上午,隔夜的台风阵雨,把城里的天空,稀罕地吹刷出一 片淡淡的蓝白。从书房看出去,石井河正在涨潮,也有了波鳞涟涟的清澄,广州的 河涌治理也许开始奏效了吧。 隐约的近处或是远处,传来二胡声,谁在这个阳光清朗的上午,一首接一首地 拉着似曾相识的曲子,民谣的流行曲的什么都有,吱吱呀呀的乐音很特别,虽很业 余,却也诱人,情绪不觉就有了触动,手中翻开的书《结局或开始》就有了点沉重。 河对岸的城中村,全被秋风的清爽簇拥着,我被胡思乱想包围着。生存其实是 可以逃逸开去的,去到内心的天地里,云淡风清。然而,情感总得为什么孤注一掷, 神思总得为什么奋不顾身。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想在毅然绝然中投入一下,不 到临界,就不知道前面有没有路可走了。吱吱呀呀的琴声还在响着,我有点迷糊。 好像,也有点领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这就是人生况味吧。 L 老师说,水是有灵性的,你对它私语,它会有感觉有变化。我对着电话筒无 声地笑了,或许,这不完全是艺术家的痴语,从来是托物抒怀借景生情,这是传统 的情怀,对着一杯水心怀感念,浮想联翩,水知道,有感应,那是心情移步换景的 写照,又有什么不可思议呢。 有水则灵,我听见身体的水声,悄悄然的,或是小夜曲,或是咏叹调,甚至, 我还能听得见梦中的水声,它让我接通了遥远,接通了所爱,接通了感应。 临水而居,这不仅是祖辈由来已久的广州风情,这也是此刻最好的缘分了。 水是可以养心的,也是可以寄情的,甚至是可以托付的,甚至是可以诉说的, 这一切,足以让情感饱满、灵魂富足吧。 一脉流水不管把我渡去哪里,我心中的那条小船,每天每天,守候着潮起潮落, 总是依时起航的。 牛年冬天的广州,天色阴暗,没有阳光的时候,也会有北方常有的灰冷,有一 种怅惘的苍凉。让广州的逼窄拥挤中,有了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空阔。 日子匆匆,车轮旋转一般地把很多事情带来,也把很多人事带走,来不及思虑 甚至打量,高速运行的节奏容不得探寻似的,不期然,我又站在了另一条跑道上。 有一首曾经风行一时的流行曲:“有时候,我会想起一切都有尽头,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有时候令人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 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溪水长流。”变化,难以阻止的变化不期然来到,面对其实 就是接受。 无法把握的时日总是令人心生怅惘的,还没好好地感受,一切就猝不及防地被 推搡到跟前了,连孤独也变得很稀罕,更枉论很昂贵的自由了。 牛年的冬季雨天来得很早,坐在书桌前,望向门窗外,是石井河的一幅烟雨水 墨,虚空留白处,就是心思腾挪时。隐约听着张国荣的绝版经典《共同度过》, “没什么可给你但求凭这阙歌,谢谢你风雨里不退愿陪同着我”。伤感是无由的, 并非花落花谢时的一缕暗香,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揪扯,一种触动。其实,生存的 很多事由是不堪的,可也只能撑着,无由分说的命运,谁能搬得动啊,就这么守着, 权且学会淡然,学会暂忘,要么只把视线投向美,或者投向艺术,一如只注目于眼 前的水墨烟雨图,美总是在迷离不清中降临的,能相遇,那也算是有福了。 终于,又是一年春了。 虎年的春天脚步频密,来得很早,用灰暗和阴雨,让人荡开另一面,用截然不 同的另一种转换,去编织着有关春天的想象,就像是灰姑娘对白雪公主的想象。万 物的萌动生长是一种喜悦,也是一种阵痛,生长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阴寒与灰 冷中,春天就这样来了。 寒冷的北风与寒潮也在急不可耐地往南方赶,阳台外的河床成了风的跑道,发 出你追我赶的呜呜的声响,让人在城里也能领略到大自然排山倒海的情绪和热闹。 雨像天女散花似地铺下来,细碎绵密,虽是冰寒,却是如酥如油,毕竟有了春 天柔软精细的情致。阴冷,让人觉出坐在家里的温暖。春节哪都不去,只是对着水 墨图的河景发呆,对着曾历的旧事参详反省。让自己的脚步缓慢下来,让心情的过 滤澄明起来,在世事纷繁的偶然中,去找到守望如斯的必然。 我对着空蒙的想象说。 我对着臆想的图景说,我要跟我的愿望在一起,我要跟你在一起,绝不放手。 那种热望,纵然焐不热双手,却早已暖肺暖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