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几年,小木总爱混迹于各种不同的小群体,驴友俱乐部、美食饕餮坊、步行 者、最爱琉璃、二手加工厂等等,有报社搞的,有网上扎堆的,有商业组织的,大 部分情况他是似懂非懂,并非真的出于特别的爱好——包括上次的“八分钟约会” 和今天的这个“老游戏”版聚——说到底,他只是想找一堆人暖和暖和而已:就算 是个临时搭建的小客栈,也是好的,会有短暂而仿真的归宿感。并且,就是在那里 面,偶尔也会碰上一两个相宜的女伴,交好一两个晚上,完了一拍两散,好像从未 认识。 也许在上一辈看来,他们这样,真是太糟糕太随便了吧,但又怎么样呢,小木 懒得替这时势所趋进行深刻的剖白或辩解,事情并不复杂,完全是自觉自愿,各取 所需,甚至,也不失自然与美好。 在一家自带小乐队的简餐厅,他与龙猫吃了一顿样子漂亮但不足果腹的韩餐, 然后依偎着走上周末的街头,还拍了双人大头贴,弄出些心心相印的造型;碰上卖 玫瑰的小女孩,他应景地买了,她亦应景地低下头闻闻……这一切,他们相互配合 得多好呀,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因为彼此都十分明白:事关风月,事情只关风月。 其他的呢,没了。所谓的满足感与幸福感,谁会信呀?活该要失传了吧。 香气氤氲的夜色中,不时有神态亲昵的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刘小木不知道,那 里面有多少对,是像他和龙猫这样的,灵魂无着无落,只听凭沉重的肉身拖拽着与 偶然共赴寂寥长夜。 秋季的时候,小木收到玉生从东坝小村寄来的包裹,是地瓜干、玉米粉、花生 和大枣。包裹里夹着信,被大枣与地瓜干压得皱皱巴巴。 老大: 我看到你寄来的照片(你说叫“大头贴”的)了,就是人太小了,上面那个跟 你脸贴脸的,一定是未来的嫂夫人了,长得很流行呀,你这下再也不会孤单了吧, 小弟我真替你高兴。从我们成为兄弟起,我就一直盼着这一天,这下好了,不瞒你 说,小弟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放下了。 不过,你别把功劳归在我身上呀,得谢“灰娘娘”。等下一次堂姐她们请灰, 我一定替你还愿,我答应过灰娘娘,如果愿灵了,我要磕她九个响头。 老大,说起处对象,这种事小弟我也是懂的,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吗?在我 们东坝,成双成对的多着呢,他们总像捡到什么大便宜似的,没人处偷偷一个人发 笑……所以,我一看你们照片上那笑,就猜出来,是不是刚闹过别扭?可不能这样, 好不容易谈上一个,你一定要把握好机遇,实在不行,你就多让着她一点,谁让咱 是男人呢;再说,我爹常说:你敬人一尺,人就会还你一丈。你只要对她好了,放 心,她会一百倍地对你好,然后你们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白头到老,就像我爷爷我 奶奶,我姥爷我姥姥。 向嫂夫人问好! 小弟:玉生 小木是故意把他跟龙猫的大头贴寄给玉生的,虽然的确拍得不好,没有恋人之 感——就像伪币,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他主要是想堵住玉生的嘴,生怕他在 劳驾过“灰娘娘”之后,再弄出什么别的花样。 但玉生的这封回信,更让他笑也不是、骂也不是:玉生,我未曾谋面的小兄弟, 你真是乡下人了!那些“敬一尺还一丈”的道理,做老大的何尝不懂?但关乎情感, 哪能轻易主动,示好就等于示弱,就等于甘拜下风,那哪儿行呢,从小到大,我们 都是专门等别人敬自己一大丈,再见机行事小心翼翼地还上一小尺的……“越来越 好、白头到老”?哈,怎么可能! 小木小心地把这封快要破烂了的信用熨斗低温烫平,又看了一遍才收起。但那 些乡下土产,超市都有打理好卖的,他并不稀奇,也懒得蒸煮,想了一大圈,因为 别的朋友都不知道他与玉生的故事,要从头讲起多麻烦,只有龙猫知道一二,不如 打电话看她要不要。 自“老游戏”版聚巧遇那夜之后,小木与她联系很少,只在周末偶尔发个短信, 如果彼此方便,就一起过夜;但相互的交谈,也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健身心得、 新款笔记本、当红纪录片之类,反正大家都明白,第一次见面就上床的男女,绝对 不可能是恋爱对象,故而谈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谈情说爱,以避免发生该死的感情 事故,就像并道行驶的车辆,可以飙速,但不可碰擦,切记前方就是分岔口,各有 各的路要赶。 龙猫一听,是乡下的原生态产品,果然想要,当即就来了。她崇尚健康饮食, 对无公害、维E维C、杂粮、粗纤维等的追求,到了成癖上瘾的地步。看着玉生的 包裹,她似乎突然想到回报,建议小木给玉生寄钱、寄学习用品、寄衣物。“你白 领你精英呀,一月挣得个万儿八千的,这点儿算什么呀。” “不寄。”小木拒绝她。至今,除了信封与邮票,他没给玉生寄过任何东西, 虽然他知道玉生的条件并不好。事实上,这是刻意为之——他与主流的东西一向不 对脾气,不愿意把自己与玉生的关系搞成那种“结对子”式的希望工程,太他妈政 治正确了,会让他彻底反胃的。 “那么,我们把他接到南京来玩玩好了!所有的费用,我们AA?”龙猫又另 发奇想。 嗯,龙猫的这个提议倒也未尝不可,反正生活里没什么新鲜事儿,不如见见玉 生。再说,这样,对他与玉生来说,也更加自然些——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捐助 与被捐助的关系,或许,在玉生看来,倒是他刘小木,是个乱写纸条乞求友谊的可 怜虫呢。 “那得等两个月,他放假再说。”小木算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