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物工程博士孟远志听见一颗汗珠啪地落地摔碎,水迹在烤软的柏油路面上变 薄变小,在他跨过两步回头时已挥发尽净。这时他觉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头顶, 一个粗嗓子叫着什么。他抬头,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向这栋二十八层大楼的顶端上升。 他眯了下眼,似乎是架大三角钢琴。粗嗓子吼着。他意识到是在叫他绕道而行,免 得钢琴意外掉下砸在他脑袋上。每年被钢琴砸死的人大概不足半打。被雷劈死的概 率是二百万分之一。前者是后者的千万分之一吧。可以说几近于零,而前面那片晃 动的钢琴阴影至少可提供百分之二十秒脱离烈日灼伤之苦。这是个几乎毫无危险的 冒险!他迈开大步,阴影晃得眼睛一花。身后那个粗嗓子火山崩发似地大嚷起来。 他不屑回敬一嗓子,加快步子往前一蹿,把一个人撞得斜斜跳开。第六感觉告诉他 有什么事儿不对,尚未回头,只觉得一根长长细细凉沁沁的东西嗖地从他后脑勺穿 入又从前额穿出。准确地说,未及全部穿出,就被外面的炎热吓住了脚。 他倒下时觉得凉快极了,甚至打了个小寒噤。阳光变淡变稀。烤软的路面贴住 他的左脸颊,并不灼人。浑身懒洋洋的,轻快。 “热得见鬼……”他失去知觉前似乎并未失去记忆。 他回过神来时正俯视着许多脑袋围作一圈,中间空隙里一人俯卧路面,一根三 四尺长,汽水吸管粗细的钢丝纵贯头部。几股血流沿脖颈蠕蠕而下,衬出特别细洁 的皮肤。 “哪有男人皮肤这么细腻的?”他手痒,真想拧它一把。 不远处有一大堆砸碎的木板钢丝。一架钢琴吊运入房时从高空坠落,把一根钢 丝琴弦如箭般射出,击穿了这小子的脑袋。亏他长了一身好肌肤,可笑。 有人把死者翻转过来。嘿,这人眼熟。再细看两眼,不由心中一慌:看这张脸 怎么跟照镜子似的?他挪步向前,脚下却有种不着边际之感。低头才发现自己像大 蛤蟆般叉手叉脚地悬浮在空中。他用力踢腿,身子竟风中落叶般浮动起来。身子怎 么那么轻,跟会飞似的?心里一乐,舒开双臂如天鹅展翼,人便轻飘飘摇曳腾起, 浑身充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优美之感。他闭上眼舞了几下,想享受一会儿。突然, 他意识到这一切优美的根源:他已经死了。 他瞥一眼死者,阳光下颈项上有一片肌肤白亮耀眼,可惜活着时自己是欣赏不 到的。他笑笑,跳落实地,习惯地吹下手,走了。他发现手上纤尘不染,干净极了。 西雅图夏天的天空是种调色板上纯粹的蓝。云层并非如伞盖般横向铺开,而是 叠罗汉似的一层层垂直垒上去,凌虚矗立神气非凡。空气纯净,所以不但百里外的 雷尼尔雪峰清晰若在眼前,连几百里外的圣海伦峰也白发微露,而脸和身子却在微 蓝的氤氲里虚去了。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做个鬼魂真不错。可以舞蹈空中,让阳光 缕缕穿透身子。也可以回家看看,甚至帮妻子剪剪草。不知道鬼魂有没有剪草的能 力。 他走到一家花店面前。玻璃橱窗里映出行人来往的身影,而自己却只是几条虚 线,而且活人一定看不见。他伸出手按向橱窗玻璃。手在玻璃面上略受阻碍,随即 穿过,手腕像蹭过一片毛剌剌的玻璃渣子。他缩回手来,感觉立即光爽起来。这时 一个高大巨胖的女人走来,他不及躲避,只觉得扑地一声陷入了一座肉山,四肢五 官都拉长膨大好与这女巨人合而为一。他只觉步履沉重,浑身脂肪哆嗦,油汗遍体, 腋下热热一股带羊膻味的香水气冲人欲呕。他挣扎着想突出肉山。但肉山以她无可 抗拒的巨大质量裹着他前行。绝望之中他抬手正巧碰上女人一只草莓大小的奶头, 于是抓住尽全力一扭。只听见肉山尖叫一声往后猛跳。他顿时觉出自己的脑袋像挣 破了一层塑胶薄膜般接触到清凉的空气,身子一踊,人竟像一条鳗鱼似的从女人脑 袋上的破洞里滑了出来。接着肉山轰隆隆倒在地上,两只眼惊恐地瞪着虚空。如果 她从未信神,从今以后至少信鬼了。 “看来想做个好鬼是行不通的。”他喘口气伸手抹汗,什么也没有。刚才那汗 的感觉是胖女人的,她至少是个活人。 他是在午饭后回公司实验室的路上被一根琴弦射穿脑袋的。现在他发现自己出 于惯性仍在继续生前的路程。他在看得见公司大楼的街角停步。现在上哪儿去呢? 昨天杰瑞·贺穆(他姓贺穆还是斯巴罗维茨?怎么忘得那么快?因为此人无足轻重? 可他是自己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啊?!)为了抢在他前面出成果破坏了他实验的一个 环节,现在他去把杰瑞的整个实验给毁了?活着没来得及出气,死了该出口大气! 中国人是好惹的吗?一转念,人活着无聊,死了还继续无聊吗?又一转念,去实验 室给他两巴掌,叫他活见鬼,多好玩啊。以后做事都要先看看是否好玩。 他略一弓腰身体就轻盈飘起,半飞半舞向实验室大楼而去。午饭后回公司的人 已经少下来了。他飞过花丛顺手摘了一朵花向一个女人脸上掷去。女人吓了一跳, 四下望望,没人。捡起花来,闻闻,突然傻笑道:“好兆头。上帝要赏我个好男人。” 手拈花朵,行步时竟袅袅娜娜起来。这女人并不漂亮,这时满脸放光,却颇有几分 动人。他情不自禁飞上前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女人竟不害怕,转目四顾,满脸期待 之色。 哈,当了回上帝,再去当回魔鬼过过瘾。 他踌躇满志正向杰瑞实验室的窗口飞去,突然领口一紧,像是谁从后面一把揪 住了他脖子。回头看,一人穿黑斗篷,瘦骨嶙峋,一只大手几乎是握着他的脖子, 两只眼睛黑洞洞都贴上他脸了。这就是所谓勾魂鬼使了,他想,怎么到现在才来, 死了都有半天了。鬼使手劲很大,握得他脖子生疼连话都说不出。他觑一眼鬼使, 见他黑袍下身子极瘦,便抬腿照他胯间一脚踢去。鬼使惊呼一声跳在一边。他脚踢 出去似乎没碰到什么,但见鬼使两手捂着下体,知道是踢中了,便又跳上前再加一 脚。这回鬼使见机得快,黑袍一抖闪开身去,随即一拳反击他脸部。他只觉一阵小 风儿透脸而过,怪舒坦,伸伸腿,又一脚踢鬼使下三路。鬼使呼地腾身而起。 “孽障,死了还如此猖狂,敢打勾魂神使。”鬼使在空中怒喝。 千古艰难唯一死,死了还怕谁?他想,但不说,笑嘻嘻地,乘鬼使不注意猛地 腾身而起一个倒踢紫金冠,把鬼使一脚踢飞十丈开外。鬼使翻滚跌撞好容易定住身 子,直起腰对笑嘻嘻逼将过来的新鬼作揖道:“好好好,算我怕你,允许你完成一 个未了心愿再走。” “三个心愿。”他翘起三根指头。鬼使说两个。他三根指头傲然不动。鬼使也 翘起两根指头傲然不动。他颠颠腿作势欲踢。鬼使忙又加上了一根骄傲的指头。 “如果你告诉我三个什么心愿,我可以宽大考虑。”鬼使说。他不想让鬼使太丢面 子,便说可以。但一时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未了心愿。鬼使问他平时都想要些什么。 他想了一下说,就想看看他一个已经死去的朋友。鬼使略推了一下妨碍视线的斗篷 帽檐,瞪大一双惊奇的眼睛。“哈,我说怎么死错人了,原来你是想死啊!少见。” 他也瞪大了双眼问什么叫死错了人。鬼使说原来那根钢琴琴弦是计划射死另外一个 人的,所以早派了一个勾魂鬼使在一边等着。不料射错了人,才忙改派人来。孟远 志这才想起他临死前撞了一个人,而那根钢琴琴弦是要射死那个人的,由于他把那 人撞开了,结果代人挨了钢丝贯脑之刑。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本月最后一个星期五, 他跟妻子计划好晚上先外出美餐一顿,再去看新出的动作大片,然后去酒吧喝酒听 爵士乐,最后回家泡澡,在新买的四人用大冲波澡盆里做爱——他妻子只允许他一 个月一次,多了没新鲜感,弄得他成天盼解放似地盼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 “呔,你们这些臭鬼,怎么可以让人死错?”他怒火万丈跳脚大骂。鬼使冷笑 一声说,为什么你们人有权利犯错误,我们神就没权利犯错误呢?再说,你有什么 非活着不可的理由吗?他想自己并非救世主,好像没理由非赖住这个世界。但他有 个五岁的儿子啊,这难道不是理由?可是人人都可找出类似理由,总不成人人都不 该死?没人该死的世界是很可怕的。但他不想对鬼使示弱,便问你们鬼犯错误得受 什么惩罚,能不能罚他们做人?鬼使说那样岂不是鼓励我们神多犯错误吗?谁不知 道下地狱又可以喝酒吃肉又可以干那事儿。每星期犯个错误周末就可以下地狱快活 啦!他又问那怎么惩罚犯错鬼。鬼使说其实神犯错误不是个准确的概念。所谓神犯 错误也就是结果跟预定计划不一样,把计划改一改,不就一样了?所以你们人说得 非常对,神是不会犯错误的。 鬼使滔滔不绝,看来很懂逻辑哲学这一类学问。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觉 得这鬼使说话口吻声气很熟悉。另外,他死在美国,照理说勾魂鬼使该是个白鬼或 黑鬼,再不济也是个印第安红鬼,怎么这鬼怎么看怎么像个黄鬼,而且一口带上海 腔的普通话?鬼使两片嘴唇薄而细长,翻动极快,令他想起多年前一桩往事。他突 然用上海话叫道:“小鬼头你再偷我的咸菜肉丝吃,我就把你辣辣两记耳光。”鬼 使愕然闭嘴,眯细着眼打量他,渐渐变了脸色。“大……大弟?”他恶狠狠纠正鬼 使道,“是小弟,五宝小弟。”鬼使的脸色惊异多于惶惑。“五……远……远志? 那么大块头了?”他冷冷道,“死了那么多年,侬只赤佬大概就没回去张我们一眼。” 鬼使似乎已在想其他什么,自言自语道,“哼,怪不得改派我来时,勾魂部部长眼 色鬼里鬼气,原来乘机捉弄我,叫我勾自己儿子的魂。勾就勾,又有啥了不起?以 为我会尴尬啊,做梦!”他听了顿生幻灭之感,他父亲死了那么多年,依然是那个 绝对自私的哲学讲师,无论他在回忆中把他变得好多少。他跳过去想再给他一脚, 又停住了。鬼使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冷笑道:“你只好神气几天,因为你是 错死的,生气未尽,能踢能打。你未了心愿一完,还是一切都归我管。活着是我儿 子,死了还是我儿子,往哪儿逃?等等,想趁早多踢几脚?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 是看在父子分上,不然老子一声不作,到时候报复到你死了还想死。” 他掉转身子走了。鬼使在背后大叫说他会三天后回来听取孟远志的未了心愿并 决定是否允许,还警告他不能吃东西不能做爱,违反的话会有灾难性后果。五宝心 里格登一下,非常想知道是什么后果,但鬼使两片不断翻动的薄嘴皮子压制住了他 的好奇心。三十多年前,他才五六岁,馋肉馋得自己身上的肉都想吃。他记得一家 六兄弟常常围着桌子,看父亲一人吃一碗雪里蕻炒肉丝,一家人一个月的定量都是 父亲这样吃掉的,居然没人敢张口要一点。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撮了几根吃,被 那个老家伙“辣辣”打了几个耳光。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便是那晚父亲的大嗓门 印进他大脑里去的。但生命之始纯属偶然,一枪进去二十几亿精子只有一个小胖子 乐完了未及逃脱,与谁为父母子女更像是被抢银行的强盗抓了人质,人情义务都是 苛捐杂税,人死了便一了百了,一切复归理性,有什么理由还要人补税还捐?真是 黄鱼脑袋拎不清。 五宝飘飘荡荡沿着花坛前行,决定集中精力想他一生中未完的大事。大事太多, 但要找出三样最重要的来,难。他的药用缓释试剂虽然成功后价值巨万,但一定比 他听一场音乐会重要?看老婆为自己戴孝跟去看邻居美人儿洗澡,哪个更有趣?也 许应该再去闻一下熏大马哈鱼的香味?五号公路上那个老找他麻烦的交通警,就不 该给他个礼节性拜访,在他跟女人做爱时吓得他阳痿早泄? 花坛尽头是树林。他双腿轻轻一摆便像鲨鱼般在林间穿梭。那种流线型的快感 无与伦比。 金乌西坠,圣海伦峰露出一半脸来,这满脸沧桑的老妇这时金辉灿灿傲然斜睨, 大有不可一世之态。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潮润的感动,想今天已是第二次细细观赏 这座名闻遐迩的雪山了,怎么从前就从没想到要抬头看看她呢?不过就是抬抬头而 已,开车时,工作间隙时,都可以抬头看看,怎么就没想到过呢?这活得可不太窝 囊一点了?他边想边逆着金辉向圣海伦峰飞去,霎时已到了山顶。这几百英里路只 要几秒钟,以这种速度飞回中国,怕也只须几分钟时间吧?该回去看看兄弟了,出 来那么多年都没回去看看,自己在外面的成功,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弟们什么也没分 享到。对,这三件未了心愿的第一件就是回去看弟兄们。 他这时忽感轻松,知道以前常常无缘无故郁闷,不曾回家探望兄弟很可能是原 因之一。他降落实地,漫步雪冠之巅。厚厚雪毯呈粉状,但粒粒坚硬如冰。他徜徉 回首,所过踏雪无痕,不禁心有不甘,又走回去,脚下用力,留下一行坚实的脚印。 终不枉我孟远志到此一游,他想。 他飞回西雅图已是黄昏,高速公路上正塞车。他想他死了已有几个小时了,以 无能著称的西雅图警察再怎么样,也该找到死者身份并通知家属了吧。他很想看看 妻子对死了丈夫的反应。年轻成寡可悲可叹,但对一个仍然漂亮的三十四五岁的女 人,还有别一层意义。想到此,他的好奇心哗啦一下闸开水涌。他沿着520路飞 着,希望看到妻子那辆墨绿的96年本田“爱哭啦”型号车,但直到他飞到家门口 也没见到。他想起今晚是约好在团结湖边一家印第安饭店里碰头的,孩子是由邻居 代领的。抬头见邻居家也黑灯瞎火,大概带了几个小孩去什么地方玩了吧。他一动 念头就到了湖边饭店,进去转一圈,踪影不见。也许已经去警察局认尸了吧。但到 了警察局的太平间,并未见到自己钢丝贯脑的遗体。 夜空散发着各种花香。享受周末才刚刚开始,但妻子哪去了呢?他在大街上空 漫游,看脚下花花世界。忽然见到杰瑞跟他朝鲜妻子从一辆黑色大SUV车里出来, 向一家灯光特意弄得很暗的意大利饭店走去。他跟了上去,先在他头上盘旋一圈, 好像贵族视察领地似的。然后他伸出脚——他十分注意自己动作的潇洒——在他脑 袋上轻轻踹了一下,几乎是调情式的。 “哎,你踢我脑袋干什么?”杰瑞捂着头顶问他妻子。这女人长着一张典型的 朝鲜女人扁平的脸,皮肤是种很干净的黑色,单眼皮,小眼睛像是在微肿的小肉包 包上用刀划开两道细长的口子。但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认为她长得美不可言,她自 己举止中也充分显示出某种漂亮女人的自觉,说话时不时便抛个媚眼过来,常常使 孟远志哭笑不得。 “你疯了?”朝鲜女人笑道,“我踢得到你脑袋吗?” 杰瑞摸摸脑袋,摇摇头,对自己的蠢话也觉得不可理喻。两人绕过夹道花树来 到门前,孟远志及时上前在他脑袋上踹了一脚狠的,令他前额砰地撞上了玻璃门, 把他边上的另一个男人吓得就地一蹦。杰瑞忙不及向那男人道歉,口中不停说, “怎么搞的,好像发了疯似的,脑袋自己会往门上撞。”那个受惊的男人颇具幽默 地说,“这样自杀会血流满地,不干净。”孟远志又狠踹一脚,但杰瑞竟有准备似 的,脑袋猛晃了两下,硬是顶住了,没撞到门上。这次他妻子也觉得奇怪了,“嗨, 宝贝儿,好像有人在推你头似的。” 杰瑞哭笑一声说,“见鬼了,大概孟的鬼魂找上我了。” 公司里的人都叫他孟。孟远志耳朵支棱起来了。怎么,难道警察局竟先将死亡 消息通知公司了?他不再恶作剧,盘旋在杰瑞夫妻俩头上听他们边走边讲他的意外 死亡。但一进大堂就撞进西西里捣臼沙士酱浓郁微辛的香味里,不由他寻味飞向厨 房。他最喜欢用这种酱拌通心粉吃,但从不知道这调料是如何现制现卖的。鬼固然 不能再大快朵颐,但小乐鼻窦总还可以。 厨房里闹哄哄的。煎羊排烤牛排是大宗,猛火大炭黑烟蒜油吱吱乱冒,鲜香味 热浪般裹将上来令人想吐。他忙飞到做意大利面条的部分。锌面桌上堆满一束束新 鲜紫苏叶,刚从运输箱里拿出,正是制捣臼沙士的材料。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 意大利小伙子上来把食品加工机一开,顺手抓起几把紫苏叶,用手扯掉束带,咕吱 塞入机器,按了电钮,刹时都碾细了。孟远志不由呆了:怎么紫苏叶连装模作样往 水里过一下都不过?是偶然忘了?第一次来这儿还是跟他的博士导师来西雅图开会 时来的,说是特有名。看那装潢门面侍者服饰都颇堂皇,吓得他这个第一次吃意大 利大菜的土包子颇有些手足无措。嗨,又是洗也不洗就往里塞!还用手擦汗,擦完 就用手和橄榄油。他妈的,橄榄油是肥皂水吗?任你……吓,还对着沙士打喷嚏, 一个,两个,叫人吃你的鼻涕吗?他妈的老子跟你拚了。 孟远志忽地上前把漂亮小伙子往盆里一推,脑袋整个儿撞进沙士盆,橄榄油泼 翻在地。不料那小伙子骂骂咧咧站起来,不忙擦脸,竟用手把流淌在地的沙士酱往 盆里捧。孟远志还欲阻止,突然想到今天所有顾客都有异味可尝,不容易啊。便决 定放小伙子一码。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孟远志轻轻掠过他头上时鞋跟往后一磕, 正中鼻梁,从此塌了鼻子或仅仅流几滴血,就留待命运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