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天,张翠花的西瓜未到下午就全卖光了。她心情十分愉快,拉着板车回家的 路上还唱起了黄梅调。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要不是她嫁给了刘全胜,也许 她会过得很幸福。张翠花嫁给刘全胜时年仅十八岁,那时候刘全胜还在村小学当民 办教师。张翠花的父母去世早,打小就跟着婶婶过。婶婶是个十分刻薄的人,稍有 不满,对她非打即骂,还让她干这干那,把学业都荒废了。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 她却对有知识的人特别崇拜。红柳村地处偏僻,有文化的人不多,刘全胜就是她崇 拜的人之一。所以,当有人来提亲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时年,刘全胜已经三 十岁了。婚后她才知道,刘全胜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完美。 高考落榜后,刘全胜一直想通过民办教师转正来改变命运。张翠花嫁给他时, 正是他踌躇满志的时候,所以对如花似玉的张翠花特别好,也让张翠花体验到了初 为人妻的幸福与快乐。但好景不长,他被清除出了教师队伍。巨大的落差,让他整 个人都蔫了,动不动就冲张翠花发火,后来到了动手的地步,性格也变得自私乖戾。 最让张翠花不能容忍的是,他总怀疑张翠花对他不是真心的,哪怕张翠花多跟哪个 男人说句话,也会招来一顿拳脚。 那时,为了贴补家用,张翠花已经开始学着磨豆腐,要想卖,必须到五里外的 镇上去,难免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这让心胸狭窄的刘全胜变本加厉,于是二人两天 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张翠花由开始的忍让,到后来的绝望,直到忍无可忍,夫妻 的那点儿情分荡然无存。张翠花曾无数次想到离婚,可刘全胜却扬言说,只要他活 着,她就休想离开半步。 刘全胜经常跟张翠花吵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婚后张翠花一直没有生 育,刘全胜就骂她是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张翠花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曾背着 刘全胜到龙城县医院查过,医生说她身体没问题。张翠花就动员刘全胜也去做个检 查,可刘全胜死活不去,还骂她不会下蛋就别怨这怨那。 出事的那天晚上,累了一天的张翠花正想躺下来休息,刘全胜就厚颜无耻地扑 过来想干那事。张翠花说没兴趣,刘全胜就破口大骂,问她跟谁有兴趣,话说得越 来越恶毒。张翠花实在听不下去了,两人就厮打起来。可张翠花毕竟是女人,哪打 得过丧心病狂的刘全胜,就瞅准机会抄起床头上的烟灰缸砸在他的头上,然后夺门 而出。刘全胜捂着流血的脑袋,冲着她的背影叫嚣道:“死婊子,有种你就别回来。” 张翠花漫无目的地在村里走着。春节刚过,乍暖还寒。由于出来时没有准备, 身上的衣服单薄,很快她就冻得瑟瑟发抖。回去吧,落得刘全胜耻笑,不回吧,实 在冻得难受。就在这时,她碰到了李大头。 李大头与张翠花并不在一个村,但因同在黄集镇街上做生意,彼此较熟悉。李 大头望着衣衫不整的张翠花,问她怎么了。张翠花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人,当即把 自己的委屈和盘托出。李大头听了说:“是这样啊。难道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张翠花赌气说:“死也不回去了。” 李大头眼珠转了转:“要不,你先到我家躲一躲,明日再作打算?” 张翠花想反正没地方可去,到李大头家住一宿也是个办法。再者,凭她的了解, 李大头为人仗义,并不是个坏人,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回了家。 李大头老婆去世早,有个女儿住在姥姥家,平时家里就他一个人,靠杀猪为生。 当晚,李大头为张翠花重新铺了张床,孤男寡女共居一室,居然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张翠花很早就起了床,做饭扫地,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没有一 点儿想回的意思。李大头也没问,吃完饭抹嘴去了哥哥家。李大头的生意是和哥哥 一起做的,哥哥杀猪,他卖肉,挣的钱平分。这晚回来,他本以为张翠花已经走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还做了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他。 凭空多了一个女人,让李大头心花怒放,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他 不敢造次,也没弄明白张翠花为啥不走。常言道,夫妻吵架,床头打,床尾和,但 看张翠花,没有跟丈夫和解的意思。 事情发生在一星期后的那天晚上,李大头喝了点儿酒,就有些兴奋,在床上烙 烧饼。张翠花赤着身子抱着棉被来到他的床边,说天太冷了,想跟他挤一挤。后来 发生的事顺理成章,干柴遇烈火,于是李大头就爱上了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为 了长相厮守,张翠花在李大头家住了大半年,因怕被人发现,她从不出门,外面发 生了什么事也一概不知。后来,她就跟着李大头离开了黄集镇,先是到广州、深圳 等地打工,后又辗转各地做点儿小本生意。一年前,李大头因一场大病,觉得人生 苦短顿生思乡之情,要回家探望女儿。张翠花拗不过他,只好陪同前往,但她不敢 回家,就住在县城等着。可李大头自从看过女儿之后,再也不愿过漂泊的生活,他 们只好在县城租房暂住。张翠花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是为了生计,她把跟李大头生 的儿子送进了寄宿学校,利用租住地离梅花巷较近的优势,做起了摆摊卖瓜的生意。 这天张翠花是哼着小曲回到家的。李大头在床上躺着,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收摊 了。张翠花说,卖完了不回来干啥。李大头哦了一声,不再吱声。自从患病,李大 头面容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做事老是提不起精神。 张翠花放下板车就忙着准备晚饭,嘴里的黄梅小调依然没停,李大头欠身又问 :“啥事,看把你高兴的。” 张翠花漫不经心地说:“遇到贵人了呗。” “贵人?啥贵人?”李大头警觉起来。 张翠花也没隐瞒,就把两天先后遇到高文远和尤建怀的事说了。李大头听着, 脸色变得煞白,又问:“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张翠花一边淘米一边说:“还能说什么,叙叙旧呗。” 李大头从床上坐起来,不相信似的说:“人家是局长,跟你叙旧?” 张翠花背对着李大头,没注意到李大头脸上的表情。她把米放进电饭锅里说: “当再大的官又怎的,他们可不像某些领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见了平头百姓, 趾高气扬,六亲不认。” 李大头沉默了。他低下头思考着什么。张翠花盖上锅盖,插上电,回头看着李 大头说:“不过,他们见了我都很吃惊,还说我死了什么的,你说奇不奇怪?” 李大头打了个寒噤,盯着张翠花问:“他们真这么说的?” 张翠花说:“还能有假?是不是你对外说我已经死了?” 李大头脸色急速变换着:“我可没这么说。” 张翠花嘀咕:“不是你还会是谁呢?我还听他们说,为这事,刘全胜被抓起来 了,判了无期。” 李大头惊讶道:“是吗?这都是他们告诉你的?” 张翠花点头:“事情怎么会这样呢?要是刘全胜因为我蹲监狱,岂不太冤枉了。” 李大头醋劲十足地说:“你还惦记着他?” 张翠花扑哧笑了:“怎么会呢?我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李大头不动声色:“我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是一条人命。” 张翠花瞪大眼睛问李大头:“照你这样说,刘全胜真是冤枉的?” 李大头回避着张翠花的目光:“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刘全胜。” 张翠花急切地说:“我在你家躲了半年,对村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你始终在 卖肉啊,怎么会不知刘全胜出了什么事?” 李大头不高兴地说:“我们私奔时,刘全胜还没出事。后来我们一走十年,也 从没跟家里联络,怎会知道?” 张翠花说:“那上次你回家呢,就啥都没听说?” “没有。我看了女儿就回了,没敢在家多待。” 张翠花想想也是,就不再说什么了,忙着炒菜。她没注意到,李大头此时已经 满头大汗,手脚都在不停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