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斯明挽着裤腿,光着脚丫,踩着泥泞从姐姐家回到米集镇已过中午。母亲早 已把饭菜准备好了,柳斯明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母亲在遥远的地方呼唤,蓦然醒来,见母亲正站在床前 叫他,明儿,镇里干部来看你了。 柳斯明揉了揉眼睛,从枕边找到眼镜戴好,将压皱了的西服使劲扯了扯,这才 走出房间。 潘镇长和一个干事正坐在堂屋里喝茶,见柳斯明出来,忙放下茶杯上前握手寒 暄。柳斯明这种场合见得多了,不冷不热地问,有事? 其实他认识这位潘镇长,他是潘仁寿家的一个远房侄子,跟柳斯明中学同过学, 比柳斯明高一届。 那位干事忙满面笑容地说,听说你回来了,潘镇长特地来看看你,并在镇里准 备了点儿酒菜请你…… 潘镇长连忙打断干事的话,是这样,听柳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回省城,就算镇里 为你接风,也为你饯行。 柳斯明正欲拒绝,不料柳母在一旁说,去吧,去吧,人家镇里干部是看得起咱, 你就去喝几盅。这几年,多亏镇里干部照顾我…… 潘镇长说,你在省城有名的大医院工作,轻易又不回来,这次务必请你赏光。 潘镇长这样说,母亲又支持,再推辞就不通人情了,柳斯明终于点了点头。但 他有点儿异样的感觉,想与母亲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临出门时对 母亲说了句,你老一个人在家好好吃吧,别惦记我。 母亲对儿子说,放心去吧,别管我。等会儿我会帮你把东西清理好,误不了明 天赶车。 望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母亲,柳斯明不由得有些心酸。 潘镇长和干事随柳斯明一边一个上了汽车。 柳斯明望了望潘镇长,潘镇长面朝车窗外,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又望了望那位 干事,干事正巧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对,干事讨好地朝他笑了笑。柳斯明暗暗思忖 :这些平时作威作福的镇干部也有巴结人的时候。假如自己不是在省城工作,假如 自己不是省城大医院有点儿名气的脑神经外科主任,他们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镇政府离柳斯明家不太远,眨眼便到了。远远看见镇政府门前有个穿警服的人 站在大门口,柳斯明一惊,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潘镇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 介绍,那是我们镇派出所的所长,姓胡。镇派出所和镇政府在一起办公。 柳斯明稳了稳神,下车后走进镇政府大院。 然而,这里没有什么酒宴,潘镇长将柳斯明带到了挂有派出所木牌的办公室, 胡所长一步不落地紧跟其后。刚进门,潘镇长一改刚才的谦让礼貌,用手朝里面一 指说,省城公安来了几个人,想找你谈谈。 柳斯明慢慢走进屋内,见二男一女穿着便服坐在办公桌后面,屋中央放着一张 凳子,大概是他的位子。柳斯明只觉浑身无力,双腿挪不动了,镇派出所胡所长将 他扶到凳前坐下。天气不是很热,但柳斯明额头上已渗出了汗珠。 三人中年长一点儿的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的,对宋晓菁被杀 一案进行调查。现在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说者两眼炯炯有神,直逼 到柳斯明的心窝。 柳斯明很快调整了一下坐姿,轻轻嗯了一声。 年长者说,你是有学问的人,政策我就不说了,你认识宋晓菁吗? 柳斯明慌乱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在一个科室工作。 年长者问,你回乡的头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事情? 柳斯明停顿几秒钟回答,我在宿舍睡觉。 看来你是不想承认了。你可认识肖红?金奇不再转弯抹角,轻轻一句话像点了 穴一样,柳斯明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金奇说,想在这儿谈还是想回市里谈? 柳斯明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推了推眼镜问,你们谁是领导? 金奇望了望吴小刚和申玲,对柳斯明说,我。 申玲在一旁说,他是我们重案大队金大队长。 柳斯明望了望申玲,然后说,我想……和金大队长单独谈谈行吗? 金奇向吴小刚和申玲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可以。 待吴小刚、申玲和胡所长出去后,金奇站了起来,两手插兜,走到柳斯明面前, 说吧,就我们俩。 柳斯明镇静地说,宋晓菁是我害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她认出我在公园与肖红 幽会,非要去告诉我未婚妻,我拉住她不许她去,她用力挣脱,没想到滑倒在地, 脑袋撞到了花坛边的矮墙上…… 金奇说,那你为什么不赶快抢救?你可是个医生。 柳斯明摇了摇头说,等我醒悟过来,发现她已经昏迷了。 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拖进矮树丛中隐藏起来。 柳斯明没有吱声。 金奇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 柳斯明说,我想……反正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是现在,你们也只 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 金奇说,那可不见得。 柳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懂法,也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和电视剧。没有 我的口供,你们无法定罪,加上我们拉扯时没有任何人看见,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 痕迹…… 金奇打断他,柳斯明!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常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只要是你去过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到你的痕迹……再说,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轻易 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你以为把我的同事都支走,这里只有我们俩,你刚才说的话 就可以在法庭上否认。但你想错了,你刚才的话,句句都是证据。说着,金奇从兜 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说,怎么样,要不要我放一遍你听听? 柳斯明睁大了眼睛愣住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是如何看穿自己心事的。 金奇继续说,柳斯明,你是有学问的人,我一说你就明白,欲望与罪恶是一对 孪生兄弟,欲望的种子一旦撒进土里,罪恶的幼苗就会滋生、发芽……在侦破整个 案件的过程中,我都在为你惋惜,为了小小的权势,你准备与你不爱的人结婚;为 了小小的权势,你甚至不顾别人的性命,可见你已权迷心窍了…… 柳斯明久久不说话,金奇也不再问,他在等待。 半晌,柳斯明开口了,金大队长……事到如今,我服法,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 求,不知能否满足我? 金奇说,我早知道你有要求,你开始说出那番话时就知道自己是扛不过去的, 只是为了威胁我,好让我满足你的要求。 柳斯明怔怔地望着金奇,他完全不明白这位金大队长是如何洞察一切,把他的 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他深深地感到悲哀:自认为很聪明,没想到眼前这个警察比 自己更聪明…… 金奇问道,你拿走了宋晓菁什么东西? 柳斯明回答,一个小手提袋和一部手机。 金奇态度温和地说,好,你有什么要求?说吧,只要合理,我会尽量满足。 柳斯明说,我想回家最后见见我妈,又不想让她老人家这么快知道我的事情。 金奇说,可以。 柳斯明说,还有,你们那位女同事……长得很漂亮,能否请她帮我一个忙,做 一会儿我的女朋友。我妈从没见过程静思,我想最后满足她一次…… 金奇说,这个……得征求我那位同事的意见。吴小刚! 吴小刚和申玲推门进来。 金奇吩咐,你给他做笔录。我和小申商量点儿事。说完,金奇与申玲来到外屋。 金奇说,他想回家见见母亲。 申玲答,那就一起去吧。 金奇说,他想让你……临时做一会儿他的女朋友。 申玲嘟起了嘴说,亏他想得出来……让我做一个嫌疑人的女朋友,我不干。 金奇耐心地说,他妈很可怜……就一会儿。 申玲说,你这是安排工作还是征求我的意见? 随便你怎么理解。 申玲沉默了片刻,好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