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月之后,局长又把我招到他的办公室。 “老木!”他先是狠狠地一拍桌子,如同县官审案拍惊堂木一样,“你给我从 实招来!” 我慌了,不知招什么。尽管我很清楚自己自从当了代理所长以后,决没有干过 任何昧良心的事,可难保有人诬陷污蔑我。还是那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局长,我……”我不知如何应答。 “你不是给我保证过,不再追查那桩抢劫案了吗?”局长盯住我的眼睛。 “我……没追查呀。”我回避着局长的目光。 “不认账是吧?阿雪的出差费是谁报销的?那个已经被释放的贼是谁批准又拘 留的?”局长怒气冲冲了。 我知道可能是阿雪那边出了什么破绽,但我绝不能出卖她,所以必须装傻充愣 :“局长,阿雪年轻,跑远路就抓她的差。那个贼嘛,唉,不思悔改,又犯事了。” 局长冷笑了:“老木,跟领导还不说实话?看来你这身皮我要给你扒啦!”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要开除我?好啊,那我就一个人把罪顶了!”喘了口气, 我继续吼着,“局长,这事跟阿雪没关系,全是我自作主张。我发现了那女失主的 真实身份,觉得这个案子不那么简单,也就是您常跟我们讲的‘要透过事物现象看 本质,小案后面有大案’。可是,我又向您保证过不再追查,所以,我就暗示,不, 纵容阿雪继续调查。现在,不用麻烦领导开除,我自己辞职。辞职前,我下最后一 道命令,中止阿雪的行动,我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身份对涉嫌贪污受贿的人进 行个人调查,有了结果,马上向纪委举报!” 说完,我准备脱警服了。 局长哈哈大笑起来:“老木,别脱了,你那身还没糯米粑粑硬实的肉,真给你 们寨子的山民丢脸。” 我面红耳赤,抗议道:“局长,您可以开除我,但不能侮辱我。这身肉怎么啦? 比你们有骨气,比你们能扛事!不就一个官太太吗?看把你们吓的,好像她就是你 们的亲妈、亲奶奶似的。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中国就没有一个共产党的大官支持 我,就没有法律支持我。老实说,就算在咱们这小小的县级边陲市,敢跟着我揪贪 官的也不是少数!” 局长又拍桌子了:“好!老木,我没看错你,看来让你当代理所长太对了!” 我一下子又堕入五里雾里,木木地望着局长,看他跟我演什么戏。 局长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放低了声音:“老木啊,你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有 良心,别以为咱们局里就你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别以为咱们市里的警察都变成贪 官的保护伞。告诉你,破案也要讲策略。让你中止破案,是为了保护你,同时也是 为了保护局里和市里的领导,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终究那个女人的丈夫是州里的 主要负责人之一啊。” “那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是不是牵连了局里、市里的领导?局长,您放心, 出了天大的事都推我身上。”我做出一副慷慨赴义的悲壮姿态。 “都推你身上,那你不更看不起我了?” “不会,我一辈子没干一件漂亮事,都57岁啦,也算了个夙愿。局长,当警察 的,谁不想在有生之年破桩大案呀?” “那我向你宣布:那位女失主和她的丈夫,涉嫌贪污受贿三千七百万元人民币, 已经一同被纪委‘双规’。” 一听这话,我的眼泪唰地流淌了出来,顿时嚎啕大哭,哽咽着说:“我……知 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看我落泪,局长抱住我,也泪流满面,抽泣不止。 “局、局长,您怎么也……” “木果老哥啊,你就知道自己顶压力,受委屈。可你知道,我们顶着多大的压 力啊!我们受了多少委屈啊!市民老百姓骂大街,同事战友不理解,上面一天一个 电话,有说情的,有威胁的,老婆孩子都睡不了安生觉,可我们表面上还得跟没事 人似的。这是什么日子啊!可那也得挺住,还不能跟任何人发牢骚。老木,咱也是 人,不是石头,不是铁块子,趁着没人看见,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局长的眼泪 跟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淌。 蓦地,我不敢再哭了。要是这时突然有人进来汇报工作,看见我跟局长抱在一 起哭得要死要活的,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儿了。我倒无所谓,可局长的形象会大受 影响。要知道,局长在省里都是出了名的硬汉。 我赶快转移话题:“局长,您说这纪委还真给力。” 局长擦擦眼泪,说:“促使纪委下决心的关键证据,是由阿雪提供的。” 我兴奋了:“我就知道阿雪是好样的!局长,那阿雪立了大功了吧?” 局长一推我:“放屁,她差点儿打乱了省纪委的部署,我要处分……” 我扑通跪了下来:“局长,别,千万别,她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刚上班没 几个月就背个处分……” 局长一把拉起我:“我说处分她了吗?是处分你!因为是你这个代理所长暗示 了她,按你的话叫纵容她干的!” 我做出委屈样:“局长,我是个警察啊。您说,警察发现了案子,不就跟狗看 见了骨头一样吗?” 局长一板脸:“别废话!我郑重地告诉你:鉴于城区派出所对破获此案起到了 重要作用,局里将给城区派出所报请集体三等功,给见习警官阿雪报请个人二等功。 另外,由于代理所长木果同志没有无条件执行上级命令,给予警告处分。” 我孩子似的欢呼起来,因为我觉得,这警告处分在我的警察人生中绝不是耻辱, 而是骄傲和自豪。